《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有一期，是選手Echo講述自己二姐一直被家暴、14歲決然走出大山家庭的故事，被淘汰後她寫了一段感言，開頭是：
給“打不掉”女兒們，我們還沒輸。
每個在重男輕女的東亞家庭中長大的女孩，幾乎都能在Echo的二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沒有小人物逆風翻盤的勵志故事，有的只是人生開局即便抓到一把爛牌，還是要咬著牙堅持打下去的一點心酸的勝利。
今天的來訪者是@錢九江，一個同樣來自大山、重男輕女、單親家庭、打壓辱罵、棍棒教育……幾乎所有原生家庭的bug都疊滿的女孩，也是一個在死神邊緣走回來並勇敢活下去的女孩。
她的故事，也值得被每一個人看見。
以下是錢九江的講述：
我來自大山，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
變成單親的原因很簡單，當時我母親懷我的時候查出有卵巢方面的疾病，醫生建議最好是打掉並積極治療，等養好身體再要。
但我母親不知道是不是被我這個“超雄”的孩子搞得自我感動，一定要生下來。
於是一直家中單傳的男方坐不住了，男方母親堅持說：“如果生的是兒子，兩人繼續過。生的是女兒，必須離婚。”
結果顯而易見，我這個女兒出生2天后，他們就辦理離婚手續。我跟著母親回到遙遠的外婆家，在山腳下一個村子裡住，由我外婆帶大。
生為女兒，不僅被生父拋棄，我也成了我母親的心病。
從我有印象起，她就堅持一個信念：我的性別是導致她離婚的最主要原因。
於是，輕則辱罵和耳光，重則拳打腳踢。而我也養成了討好型人格和極易被操控的煤氣燈效應的完美配合者。
我努力表現得像個男孩子，希望能討好母親，讓她對我改觀——乾重活、做苦力、務農、去山裡撿樹枝……
但我發現，我得很努力很努力表現，才能換得母親獎勵我的一點微笑。
她對我的好永遠是有條件的，比如我想和同學玩，就得先答應她摘完一畝地的棉花，可是等我摘完同學們都回家了，過後我還會被嫌摘得太慢。
這世界上哪有能真正被討好的人啊。
我既討好不了母親，對自己是女兒的身份更感到羞恥。
從小我就對自己的性別認知很模糊，總覺得自己是男生，覺得女生來月經是一件羞恥到極點的事情。
我不允許自己穿得漂亮，也不允許自己示弱，雖然知道哪怕是個男孩子也可以傷心和難過，可那會兒為了向母親證明自己，這些情緒都成了難以啟齒的事情。
在我工作的第二年，我和母親因此爆發了最嚴重的一次爭吵。
當時她有個朋友要給我介紹男朋友，我不同意，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和異性相處。
於是我和母親大吵了一架，她瘋狂指責我，說我不結婚讓她丟了面子，我是個只顧自己自私到極點的人。
我哭得很傷心，我問她當初攢錢給她買裙子買首飾，怎麼不說我自私呢。
她特別輕蔑地笑了一下：“你以為你給我買點東西就叫大度？我告訴你，你不結婚就是你最自私的表現。”
我氣得手都在發抖，甚至被氣笑了，又哭又笑的樣子真的挺狼狽的。
絕望之際，我說：“如果當初你把我打掉，現在你會更省心。”
誰知道母親竟脫口而出：“你要是現在死了，明天我能過得更好。”
當時我覺得心臟像被一隻手緊緊攥住，疼得要命。
其他話也聽不進去了，只看到她嘴巴一張一合，耳邊都是無盡的耳鳴聲。
原來我活著，居然給她帶來這麼大的痛苦。原來我死了，她會活得更好。
那天晚上，我坐在客廳的床上一直流淚，一直在想：“我到底算什麼？男生？女生？算有家的人？還是出生就被拋棄的垃圾？”
沒有人可以回答我，只有旁邊的臥室傳來母親熟睡打呼嚕的聲音。
母親的話彷彿成了魔咒，一直在我腦子迴響：“你要是現在死了，明天我能過得更好。”
我突然覺得一切都好諷刺。
從生為女兒那一刻起，我就被拋棄，被譏諷，在家裡被母親打罵。
我從沒得到過愛，卻要懂得感恩與回報。
“是不是隻要我死了，就再也不用承受這些了？” 我陷入了無盡的絕望。
床邊的檯燈散發柔和的光，下面靜靜躺著一把美工刀，我看著那把美工刀出神，然後傷害了自己……
我甚至感覺不到疼，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也不知道該感到倒黴還是慶幸。
倒黴的是，生活還是要繼續。
慶幸的是，後來我接觸到了心理諮詢，讓我學會更好地活了下來。
自那以後，我就去到另外一座城市的教育機構工作，那家機構有專門為學生開設的心理課程部，也因此，我第一次知道了心理諮詢。
剛開始我只是觀察那些來做諮詢的孩子。
TA們有的跟我一樣是單親，有的外表看起來也和真實性別不符。
有的男生會留長髮，戴耳環，梳著漂亮的髮型，穿非常精緻的裙子。也有的女生留著利落的短髮，穿著一身朋克風，酷酷地跟我介紹她的女朋友。
有的孩子看起來很正常，但是被家裡人極度打壓，用TA們所謂的標準給孩子貼上一層又一層的標籤，之後再也很難撕下來。
那些孩子，有的會在諮詢後嚎啕大哭，有的會默默流淚。
我總覺得，TA們都是我，我也是TA們。
那一刻我的腦子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我也能被看見和聽到就好了。”
慢慢地，我跟機構的心理諮詢老師熟悉起來，TA們給我推薦許多心理方面的書籍，並建議我先從瞭解自己開始，找到問題點，再學習接受幷包容自己。
從書上我開始瞭解一些關於原生家庭、自我成長方面的知識，但依舊有許多問題是我自己解決不了的。
於是我鼓起勇氣，主動聯絡機構的心理諮詢師，開啟我人生中第一次心理諮詢。
我記得整個過程我是哭著講完的，其實也就兩個要表達的地方，一個是希望被看到，一個是想知道，為什麼母親要把所有的苦難都歸咎於我的性別。
當時諮詢師對我說的最多的兩句話是：
“你想哭就哭吧，我希望你能夠真實地做自己。”
“性別這件事不是你能選擇的，你最先要接受的就是這點。”
現在在寫的過程中，我依舊忍不住流淚。
是諮詢師讓我知道，原來也有人在看到我鼻涕眼淚一大把的時候能不嫌棄我，原來我也可以哭得亂七八糟而不用害怕被嘲笑和挖苦。
也是第一次有人堅定地告訴我，性別這件事跟我真的沒關係。母親的人生和婚姻不幸的導火索不是我，家裡的貧窮和苦難的源頭也不是我。
我不用刻意當個男生，不用拼命做男生要做的事情，更不用因為自己有經期而覺得是奇恥大辱。
我徹底崩潰了，我哭著問諮詢師：“你說這一切都不是我造成的，那我承受的那些又算什麼？活該嗎？”
諮詢師靜靜地等待我哭完，看到我情緒好些後跟我說：
“你承受了那些本不該發生在你身上的，因為這一切本來就不是你造成的。
每個家庭都有其本身的相處模式，你母親這樣的方式確實不對，也確實對你造成了實質性的傷害。
但在她所處的成長環境和認知當中，這就是她和你的相處模式，可這也並不意味著你要全盤接收。“
接著她建議我經濟要獨立並且生活上遠離母親，同時去醫院的心理科去做個全面的診斷，“我可以幫你分析，給到你一些建議，但這些最終要你自己做決定，因為你才是你自己的主導者。”
經過幾次心理諮詢後，我決定聽從諮詢師的建議，去醫院心理科做全面檢查。後來確診是重度抑鬱症和精神分裂症，同時患有性別認知障礙和雙向情感障礙症。
我看著診斷書發呆，下面有一行小字寫著：“上述結果或許含有誇大成分。”
我在想，如果被母親看到，她肯定會以一副瞧不起的樣子對我說：“連醫院都說你誇大，我看你就是欠打。”
不過我不在意了，我接受我永遠討好不了我的母親這件事。
雖然知道在往後的日子裡，我很難真正地開心。
但最起碼，我不會再用極端的方式來傷害自己。
自那以後，我又看了很多心理方面相關的書籍、文章，以及和天南地北的朋友們互相分享故事。
我感覺自己不再是孤零零一人，周圍有很多聲音也在溫暖我、治癒我。
那段時間我經常把看到的文章、學到的東西跟我的一個大學同學分享，雖然她在其它城市，可是依舊會經常和我聊天，為我的進步而感到高興。
還有很多筆友給我的信箱投遞來滿滿的信和明信片，在信中，我們互相分享書中的所見所得和一些日常生活細節。
我堅信TA們就是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裡，命運派來保護我的小天使們，以書信聊以慰藉。
慢慢地，我發現我可以拒絕別人了，尤其是拒絕我的母親。
比如下班想和同事吃飯，之前我都會想著要不要說謊騙她，說我在加班，不然會被罵浪費錢。現在我可以直接發信息給她，就說我下班和同事吃飯，除此之外我都不解釋。就算回到家面對她的盤問，我也能坦然回答，就是和同事吃飯去了。
對於從小習慣討好母親的我來說，這真的是我人生中的重大突破。
雖然過程很難，要用很多時間做好心理建設才敢開口，但我總算是邁出了第一步。
此後，我不用再表現得像個男孩子去討好母親，我只需要好好愛自己。
寫到這裡，我想跟所有“打不掉”的女兒們說：
我們能活到現在，能健康平安地活著，真的很了不起了。雖然每個人出生的起點不一樣，但終點都是一樣的，路程還長，千萬不要因為人生前面的陰霾就放棄後面的晴空萬里。
我們曾經想要的愛，從來不在別人身上，而是要自己給自己。
更重要的是，當你發現自己出現問題時，請你一定要積極地看醫生，一定要關注自己的身體和心理的健康，可以關注心理方面的書籍、文章或者影片，也可以嘗試做心理諮詢，讓心理諮詢師用專業的力量拉你一把。
但無論如何，請你記得：
無時無刻、無條件地對自己好，永遠要無條件地愛自己。
哪怕我們的靈魂早已遍體鱗傷，依舊可以勇敢地張開雙手，曬一曬今天的太陽。
作者：來訪者錢九江
編輯：嚕嚕、笛子
圖源：pexels
許多讓人們困擾的心理感冒，都是由內心某些“尚未放下、尚未完善”的部分造成的。
在改變發生之前，我們往往需要先釐清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有時候因為面對和正視實在太痛苦，我們會下意識選擇逃避。就像身上長了一根刺，暫時拔不出來，所以故意忽略它，但它會一直在。
不必責怪自己。面對和接納，都需要強大的心智慧力，如果你渴望治癒創傷，成長成一個更好的人，可以嘗試向專業的心理諮詢師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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