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閱讀戴錦華老師是從她與孟悅合著的《浮出歷史地表》開始的,這本書講述了20世紀前半期的中國女性如何由緘默而發聲而覺醒,每一頁都不乏金句和洞見,豆瓣評分高達9.5分。
許多人不知道的是,這本書其實有“續作”,這就是豆瓣8.7分的《涉渡之舟》,關注的是80年代的女性寫作和女性文化。
《浮出歷史地表》及其姐妹篇《涉渡之舟》(舊版)
這兩本書都曾經一度絕版、一書難求,繼《浮出歷史地表》再版六年後,《涉渡之舟》終於迎來再版。
《涉渡之舟》在舊書網上一書難求
在《浮出歷史地表》的緒論裡,戴老師就以一種前所未見、縱橫捭闔的風格,酣暢淋漓地回顧了女性覺醒的史前史:傳統父系社會因控制、奴役、壓抑女性而成其所是,它內在地對於女性既排斥又利用、既藉助又抹煞,其結果就是女性作為空洞的能指——例如自薦枕蓆的狐妖美女形象、士大夫有意無意的“妾婦意識”……
女性則在這一過程成為失去自我的他者,並被父權文化縫合進既定的秩序。她提到花木蘭的故事昭示了傳統女性的兩種出路:要麼冒充男性角色“披掛上陣,殺敵立功”,要麼“解甲還家,穿我舊時裙,著我舊時裳,待字閨中,成為某人妻”。
“進入秩序”是古代愛情小說中最不可少的結局,例如《牡丹亭》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結局就是在“情”的引領下,達成了主觀與客觀(父權制、官僚制和戰爭等)的調和,圖為青春版《牡丹亭》。
在現代女性作家嘗試突圍的時候,她們沒有任何現成的路徑和語言,《浮出歷史地表》從女性主義立場重述現代女性如何在“他人話語”之下尋求自我拯救,拒絕了舊式的柔弱依附角色的現代新女性,只能選擇成為“不歸家不卸甲的花木蘭”,以男人的方式投身社會生活。
《涉渡之舟》進一步呈現了80年代女作家面對的 “花木蘭”式寫作,化妝為超越性別的“人”而寫作的追求,在撞擊男性文化與寫作規範的同時,難免與女性成為文化、話語主體的機遇失之交臂。
豆瓣網友對這兩本書的評價
“涉渡之舟”寓意著這一歷史轉折時期女性書寫的跋涉,也象徵著戴老師學術生命的一次轉折,闡釋著女性主義如何伴隨她個人生命,在危機時刻提供依託和支撐。
01
走進歷史的怪圈:
十七年文學中的女性寫作
1949—1966
在《浮出歷史地表》中,戴老師在現代中國的整體歷史文化語境中,勾勒出了現代女性寫作傳統的形成和展開過程。
《涉度之舟》接著往後展開:由於個人主義話語在現代的尷尬和匱乏,自敘傳式的女性寫作更多被視為舊社會社會文化的症候,用以指稱弱者、零餘者、迷失客乃至民族命運等。
於是,戴老師指出了新中國成立後女性歷史遭遇的一個悖論,一方面女性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平等的身份與參與社會生活的權利,而另一方面,女性獨特的文化身份則在獲得解放後“隱沒”於歷史視域,她們不是作為女人,而是作為共和國的戰士或建設者,與男人享有平等的、無差別的地位。
如在電影《紅色娘子軍》中,瓊花與紅蓮逃離了國民黨與惡霸地主南霸天統治的椰林寨,跨入了紅軍所在的紅石鄉的時刻,不僅黑暗的雨夜瞬間變換為紅霞滿天的清晨,紅蓮身著的男子打扮也奇蹟般地換為女裝。但下一時刻,便是娘子軍的灰軍裝取代了女性的裝束。
電影畫面呈現了著女裝的主角和更多的、著軍裝的娘子軍隊員。
在1949—1979年間,女性寫作經歷了性別被忽視與被凸顯的雙重困境,儘管當時女作家作品被廣泛關注和認可,但女性視角的表達卻成為一種微妙的禁忌。
作品中的性別意識或愛情元素往往遭受批評,女性寫作被要求超越女性視野與女性體驗,一方面必須呈現出革命英雄形象,但另一方面還需具備獨特的“女性風格”。
如果要舉一個例子的話,《青春之歌》作為十七年女性寫作的範本,呈現了“女性”作為“能指”的特殊作用,它用一個女人的故事和命運,象喻著知識分子的道路選擇,而後者才是這部小說的重心所在。
《青春之歌》不是故事層面上的林道靜的青春之旅,而是一部知識分子改造手冊,呈現了某種邊緣處的中心敘事。
在50—70年代的文化表達中,女性最受主流肯定的形象仍是和男性一樣奮鬥的“花木蘭”式女英雄,並被各種家國敘事中的經典形象層層強化,成為“女性的最為重要的(如果不說是唯一的)映象”。
02
歷史的創傷與救贖:
超越女性寫作的“花木蘭式境遇”
1976—1990
1976年以後,伴隨著思想解放運動與一系列社會變革,女性作為災難的承受者的象徵再次“浮出歷史地表”。她們被賦予傳統弱者的形象,以歷史的殉難者角色幫助完成社會的“撥亂反正”。
在這一時期,女性寫作成為中國文化症候的表現形式。如傷痕文學中,女性形象往往被作為男性受難後的救贖者呈現, “純粹女性”的形象以母愛和犧牲拯救男性,但自身卻被排除在歷史之外,僅作為象徵性的救贖存在。
圖/電影《天雲山傳奇》
而在反思、改革文學中,也有《人到中年》的陸文婷這樣集中了女英雄、犧牲者、知識分子多重身份的超載文學符號。撐著“半邊天”、將工作家庭“雙肩挑”的女性的艱辛在陸文婷身上得到展現,但引起更大社會共鳴的顯然是性別身份之外的知識分子待遇問題,並使這一小說成為“尊重知識”“科技興國”等主流話語的先聲。
陸文婷因長期繁重的工作壓力,突發心肌梗死,生命垂危。圖/潘虹飾演的陸文婷。
戴老師提出了“無法告別的19世紀”的概念,即當時知識分子以反叛的姿態借用了文藝復興到19世紀的歐洲文化資源,推動了中國社會的啟蒙與人道主義思潮。由於西方女性主義對啟蒙理性的質疑與80年代的秩序重建產生衝突,這種錯位影響了女性主義在中國的傳播。
以19世紀歐洲文學的《悲慘世界》為例,十七年文學借重的是前兩卷的人道主義批判,新時期借重於後兩卷的人道主義救贖,成為80年代諸多宏大敘事的基本素材。
彼時,“代價論”作為一種流行歷史解讀,將歷史創傷看作通往未來的“必要代價”,含蓄地質疑了女性解放等進步成果。女性寫作則採取“以退為進”的策略,在微妙的“男女不盡相同”的話語中,試圖反思歷史並保留女性視角。
在微觀的文字細讀和宏觀的語境分析之間尋求平衡,戴老師突出這一時期世界語境內的中國經驗和女性生命經驗的獨特表達,呈現了女性寫作的“花木蘭式境遇”以及各種超越這一困境的嘗試。
80年代前期,絕大多數女性的文學、藝術書寫仍將自己的社會形象與自我想象,賦予文字中的男性文化英雄,將作為性別自我之假面的女性形象,放置在等待男性,亦即社會拯救的位置上。比較典型的,就是張潔《愛,是不能忘記的》等作品塑造的“痛苦的理想主義者”形象:“執著於悲劇,並不斷地把個人的、女性的悲劇經歷放大、闡釋為歷史與現實的悲劇歷程”;而愛情,尤其是婚姻之外、無法真正攜手的愛情,承載著反道德的道德主義表述,成為悲劇中美麗的祭品。
80年代後期,以王安憶的“三戀”為主要標誌,女性書寫大多不再是“尋找男子漢”——作為女主人公的現實、社會歸屬與作為社會主體經驗的男性假面,而是對微妙而仍牢固的性別秩序下的女性主體性的發現與展示。 在“三戀”尤其是《小城之戀》中,身體、性愛取代柏拉圖式的戀愛,表現出瞭解構愛情神話的姿態,以此改寫進而冒犯了(男性)精英話語。
“三戀”發表後很長時間才得以結整合書。
圖/《荒山之戀》(1993)。
而在池莉的“新寫實“小說中,只剩對愛情神話的戲仿、質疑與拒絕,作者更關注的是日常生活中的林林總總構成的”煩惱人生“,而這種拒斥了精英話語的、瑣碎而踏實的物質化日常,肯定的是作為普通人的生趣,也成為即將到來的商業文化浪潮的先聲。
圖/首版《煩惱人生》書影
這一時期女性寫作的多樣化,還體現於作為“當代中國現代主義/先鋒文學中的開端與翹楚“的殘雪的系列作品。其作品中呈現的對於微觀權力的徹悟,是難於在狹義的女性書寫的層面上去做出闡釋的。
03
一葉涉渡之舟:
女性書寫的一份歷史見證
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女性書寫顯示了自己的成熟與力度,同樣是在這裡,戴老師一針見血地指出,女性書寫也顯現出一處誤區與陷阱。
它透過拒絕暴力的姿態,以對中國歷史場景的本質化描繪,融入了全球化的意識形態構建,而中國婦女解放的脈絡與革命歷史的複雜交織,卻因此而再度遭到不同程度的遮蔽。
從這個角度來看,80年代的中國,是百年中國史上一個極端重要的年代,一個重要的歷史轉折點與歷史契機,而女性書寫則在兩個時代的轉折點上,呈現出一次燦爛的綻放。
從此岸到彼岸,這一時期的女性書寫艱難地託舉出一隻涉渡之舟。這是一份寶貴的見證與記錄,歷史的見證,也是女性文化的見證。
你之前看過戴老師的這本代表作嗎
說到80年代女性文學你會想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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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位優秀留言讀者將獲贈此書
涉渡之舟:
新時期中國女性寫作與女性文化
作者:戴錦華
《浮出歷史地表》姐妹篇
呈現80年代世界語境內
中國經驗和女性生命經驗的獨特表達
噹噹每滿100-50優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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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點資料參考:
《涉渡之舟:新時期中國女性寫作與女性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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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義是一種拯救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