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0年拿破崙佔領西班牙廢掉王室以後,南美洲的西班牙殖民者們慌了。
西班牙的新國王叫約瑟夫·波拿巴,是拿破崙的弟弟,典型的法國人。
這些殖民者後裔面臨一個兩難的選擇:
第一,承認新國王,咱就還是西班牙帝國的領地,但這麼搞的話,就等於變相承認咱被法國統治。
第二,不承認新國王,那咱們這些殖民地算啥玩意?沒名沒分歸誰管吶?
這裡邊最著急的,就是位於南美的拉普拉塔總督區的殖民地,因為,兩年前,他們剛剛依靠自己的力量,擊退了英國人的兩次入侵。
既然咱們有自保的實力,為何不給自己一個自治的權利?
我們的歷史書中比較委婉的用民族解放來稱呼阿根廷的獨立,不過如果細看他們的反應,再結合當時他們所面臨的麻煩,那麼就不難理解,阿根廷的獨立,其實更像是一種孩子沒了爹,小弟沒了大哥,剛好自己發育的還比較健全的一種自我保護行為。
民族獨立,只是一個旗號,用來籠絡人心。
為了大家更方便理解,我們略去人物地點和具體的時間,用比較通俗易懂的語言來概括下阿根廷的獨立史。
順道要補充一下,這時候的南美洲還沒有阿根廷這個名字,阿根廷的前身屬於西班牙拉普拉塔總督區,大體範圍包含今天的阿根廷+智利+玻利維亞+烏拉圭+巴拉圭一帶。
1812年第一軍政府擊敗來自西班牙鵝干涉以後,從拉普拉塔總督區裡成立了拉普拉塔聯合省,大體包括今天的阿根廷主體。
所以拉普拉塔聯合省≈阿根廷。
既然要自保,搞自治,那就要有個名頭對吧,由於這些殖民地的官員和主教大部分都是從西班牙帝國派來的,老領導的舊情不能忘,所以他們一開始搞了個軍政府,名義上還是支援西班牙的流亡政府(西班牙攝政王委員會)。
在軍政府內部,有兩種不同的主張。
一種以王室官員和主教為代表,主張維持現狀,過去咋樣,現在就咋樣,以後還咋樣。說到底就是維持和西班牙的宗屬關係。
這部分人叫保皇派。
但是土生土長的莊園主們不大樂意了,他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跟西班牙本土也沒多大感情,既然老大沒法保護我們,咱還效忠他們幹嘛?
再說了,現在西班牙主體都在法國人佔領下,萬一流亡政府叫他們去打法國人,你是去還是不去?
於是這些人就希望咱們軍政府得有自己的想法,按照自己的路子來,要護著咱們的利益。
這部分人叫自己“愛國者”,當然這個國是指西班牙還是阿根廷,那得兩說。
這種分裂不僅僅是阿根廷的問題,當時西班牙國王費迪南七世被廢,西班牙的抵抗力量建立了流亡政府,搞了個類似於軍政府的委員會,然後在1812年的加的斯議會上,制定了西班牙有史以來的第一部憲法。
這個憲法的核心思想就是:君主立憲制。
1814年費迪南七世復辟以後,對這個限制他王權的憲法非常不滿,於是又廢除了該憲法,搞君主專制。
西班牙國內為此爭吵不休的時候,阿根廷這邊也在為此爭吵,保皇黨主張恢復國王統治,愛國者主張咱們搞自治。
最後吵得不可開交,於是開戰。
再加上隨後費迪南七世復辟,西班牙遠征軍到來,此時尚處於自治階段的拉普拉塔聯合省,出現了這樣奇特的一幕:
愛國者一邊跟保皇黨打內戰,一邊跟西班牙干涉軍打獨立戰爭。
這還不是最絕的。
阿根廷的獨立是從1810年的5月份開始的,因此被成為五月革命。
但阿根廷真正的獨立戰爭,其實是從1814年開始打起來的,因為這一年費迪南七世復辟了。
而阿根廷真正官宣的獨立日,是在1816年7月9日,相簿曼議會通過了《獨立宣言》之後,當時的名稱叫拉普拉塔聯合省。
在1810年五月革命之後和1814年之前的這幾年裡,阿根廷所謂的關於獨立的戰爭只有很少一部分發生在境內,大部分都是在拉普拉塔總督區裡邊,除了阿根廷以外的其他殖民地之間。
也就是說,如果按照1814年為獨立戰爭開打時間的話,阿根廷的內戰是和獨立戰爭幾乎同時進行的。
這還不是最絕的。
在絕對的優勢面前,保皇黨和西班牙王軍基本沒有像樣的威脅,整個獨立戰爭期間,費迪南七世向整個拉丁美洲派遣的遠征軍還不足當地抵抗力量的十分之一,被稱為國父的聖馬丁居然還有時間翻閱安第斯山脈去解放智利和玻利維亞!
換句話說,阿根廷的獨立其實在五月革命以後就完成了,剩下的獨立戰爭,其實本質是在跟西班牙王市爭奪整個拉普拉塔總督區的控制權。
獨立戰爭很短,但內戰卻很長。
拉普拉塔聯合省的革命軍擊敗了王軍和保皇黨以後,內部又開始分裂了。
拉普拉塔聯合省有十四個省,大部分都屬於內陸,唯一沿海的省叫布宜諾斯艾利斯。
這就不得不提一嘴阿根廷的莊園經濟了。
西方國家殖民拉丁美洲主要是靠莊園經濟,西方人剛來的時候,把當地人殺調,圈起來一大片土地,搞畜牧業發展,收貨的牛羊肉或者農產品再透過河流運到沿海,售往歐洲國家。
當地土著誰買得起啊。
因為市場在國外,所以大家彼此間的聯絡並沒有那麼大,在阿根廷獨立之前,各個省份甚至都沒有阿根廷國家的概念,這個概念是大家後來磨合了幾十年才產生的。
因為上述原因,所以內陸的身份希望搞聯邦制,第一是不想中央來干涉自己的經濟活動,其次就是獨立經營對外銷售,可以獲取更多的利益。
這裡邊有個例外,就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省。
這個省是聯合省內部唯一的沿海省份,而且還控制者拉普塔拉河口唯一的港口布宜諾斯艾利斯市。
大家運往國外的貨物多得從他家門口過,經濟最發達發達,當年總督區的首府就在一直在這個省,當然希望所有省份密切協調,加強管理,大家一起做生意。
所以布宜諾斯艾利斯省說了,聯邦制不行,要搞中央集權制,不僅要中央集權,而且還得由我主導。
這事沒法商量,雙方一開始因為有外敵要幹,所以雖然吵吵鬧鬧,但一致對外還是要打,不過裡邊的有個東岸省份,提前預判了這種爭吵的長期性,提前在1815年退出了聯合省,跑出去獨立了。
這就是拉普拉塔河東岸的烏拉圭。
剩下的,你們自己看吧。
政治手段解決不了的,那就只有軍事手段解決,北邊的美利堅最後不也因為這個問題幹起來了麼。
1819年,由布宜諾斯艾利斯主導制定了一部中央集權制憲法,但聯邦制表示我們不接受,然後雙方爆發戰爭。
這時候獨立戰爭還在繼續,大家對內戰的興趣都不太高,布宜諾斯艾利斯自己的軍隊也不願意回來,導致集權派何塞·龍多領導的軍隊在第一次塞佩達戰役中被擊敗。
這是集權派和聯邦派的第一次交鋒,輸了。
有意思的是何塞·龍多幾年後出現在隔壁的烏拉圭,在八年以後成為烏拉圭總統。這是後話。
1826集權派又搞過一次中央集權憲法,在此引發內陸省份反抗,最後還是沒能翻盤,此後布宜諾斯艾利斯省被聯邦派控制,老大叫胡安·曼努埃爾·德·羅薩斯,這個人後邊還有戲,大家要記一下。
1831年,聯邦派將拉普拉塔聯合省正式改名為阿根廷邦聯,確立了比較分散的邦聯制體制。
諸位對這個邦聯這個詞應該都不太陌生,這個制度要比今天美利堅合眾國的聯邦制還要鬆散,如果一定要找個參照物的話,它跟現在的歐盟其實最像。
這個國家沒有統一的軍隊,也沒有統一的政府,甚至沒有國家元首,大家各自玩各自的,能夠證明他們是一個國家的,除了這個阿根廷邦聯這個名字,就只剩下那個由布宜諾斯艾利斯省代理的外交權了。
胡安·曼努埃爾·德·羅薩斯“在位”期間,發動了著名的“荒漠遠征”行動,將南方的印第安人控制的巴塔哥尼亞納入阿根廷聯邦,但這個人有點不正常,他一方面打壓省內的集權派,一邊又要搞貿易保護,甚至控制巴拉那河的航運,還一再想要加強自身的獨裁權利。
這種軍事獨裁體制有個專門的名稱,叫考迪羅主義獨裁統治。
唯一的解釋是,他雖然是個聯邦派,但他是個人啊,人都是又自私的一面。
搞貿易保護,內陸省當然不願意,最需要阿根廷廉價牛羊肉的英國和法國也不願意,於是內陸省搞了一次遠征,藉助英法支援,1852年在卡塞羅斯戰役中將胡安·曼努埃爾·德·羅薩斯趕下去。
第二年聯邦派搞了一部新憲法,裡邊要求阿根廷全境實現自由貿易、河流自由航行和國民收入按比例分配。這一條激怒了布宜諾斯艾利斯人,既然過不到一起去,那就單飛好了。
1853年,他們獨立成了布宜諾斯艾利斯國。
這種獨立在今天的我們看來,貌似只是一種過家家,但是在當時是非常危險的, 因為一不小心就可能搞成了永久獨立,畢竟彼時統一的國家觀念並沒有形成,隔壁原本是一家的烏拉圭不就是這樣單飛的麼?
故事講到這裡我們需要總結一個問題。
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和內陸省的關係上,矛盾是一直存在的,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布宜諾斯艾利斯儘管偶爾會被聯邦黨人上臺控制,但是該省的特殊地理位置,決定了這裡的人們天然傾向於集權制。
尤其是當地的大地主大莊園主們,集權,會讓他們獲取更多的來自內地的貿易收入,也會讓他們在統一的經濟政策下,拿到最有利的收益。
對於內陸省份來說,布宜諾斯艾利斯掌控者河流出海口,控制著對外貿易的主要通道,所以讓這樣一個地方獨立,顯然是不符合大家利益的。
這事僵持到1859年,雙方又又幹了一架,史稱第二次塞佩達戰役,聯邦黨獲勝,打完以後,估計也是怕再逼反對方,聯邦黨給了布宜諾斯艾利斯一些特權的方式,換得了後者的悻悻迴歸。
沒錯,阿根廷邦聯統一了。
到了1860年,布宜諾斯艾利斯又選出了一位集權派做省長,很有意思,這位就是兩年前塞佩達戰役戰敗的那位巴託洛梅·米特雷,眾所周知,此人是個全阿根廷人都知道的集權派。
布宜諾斯艾利斯人選這樣一個人做省長,諸位應該就能猜到他們想幹嘛了。
該來的總會來,第二年,雙方最後一次爆發戰爭。
這一次,布宜諾斯艾利斯人經過了周密準備,加上聯邦黨人內部開始分裂,大家厭倦了這種無休止的爭端,集權派軍隊在帕文戰役徹底擊潰了聯邦黨軍隊,此後各省無心戀戰,集權派乘勝進軍,拿下了所有省份。
這一次,布宜諾斯艾利斯佔領了整個阿根廷。
作為戰利品,阿根廷邦聯被解散,整個國家重新改造,建立了現代意義的阿根廷共和國。
新的憲法出臺,確定了布宜諾斯艾利斯在阿根廷的主導地位,巴託洛梅·米特雷成為所有阿根廷的總統、國家元首、以及全國武裝力量最高統帥(掌握槍桿子)。各省在中央集權的統一協調下,有條件的實行自由貿易。
諸位要清楚,這一刻對於阿根廷人的意義,不壓抑1871年普魯士統一德國。如果1810年的五月革命是讓阿根廷走向獨立的話,那麼1861年的帕文戰役則讓阿根廷重獲新生。
阿根廷的內戰從1814年打到1861年,斷斷續續打了47年。
真正獨立的阿根廷從這時候正式形成。
在整合了內部各省的基礎上,阿根廷的對外貿易不僅獲得了巨大的增長,而且由於大家同心協力,提高了對價格的掌控力,阿根廷從外貿中獲得了鉅額利潤,隨著經濟的起飛,再加上之後歐洲的戰爭,大量德國人、義大利人移民阿根廷,給阿根廷帶來了更多的人口紅利。
從1870年到1910年的四十年間,阿根廷的人口翻了五倍,經濟規模翻了十五倍,鐵路里程從502公里飆升到3.1萬公里,出口躍居世界五強,人均收入超過德國,全球排名第七。
識字率則從22%飆升到65%,這個數字要比現在很多拉美國家還要高。
但是,正如南北戰爭解決了美國經濟的發展障礙,但並沒有解決美國的黨爭一樣,阿根廷雖然重塑了國家,換髮了經濟增長的活力,但聯邦黨和集權派的鬥爭從來就沒停止過,他們雖然不會再過激的做出分裂和獨立的行為,但在阿根廷這個國家框架內,圍繞內外經濟政策的黨爭從來就沒停下過。
恰恰也正是這個內在原因,讓後來的阿根廷從巔峰時代一路下滑,成為今天拉美付不起的阿斗,阿根廷的故事,很長,接下來的故事,我們下一篇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