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神奈川縣立歷史博物館裡,藏著由明治時代的浮世繪畫師早川松山的一幅畫,描繪了影響日本和英國的“生麥事件”。名字聽起來很“接地氣”,畫中也不過是日式打扮的武士,和洋人之間看似並不激烈的衝突場面。由於畫師使用的顏色十分鮮豔,以至於只看畫時,很難感受到其中的風雲激盪。其實,發生在橫濱郊外十分偏僻的生麥村的那場突發事件,背後激起了足以撼動歷史的千層浪花。
1862年8月21日下午,東海道上的生麥村天晴氣朗,但誰也想不到平和的日子會染上血。這一天,薩摩藩藩主的父親島津久光返回京都途中。作為地方上的“太上皇”和實際掌權人,島津久光此前以700餘人的浩浩蕩蕩的大隊伍前往江戶,諫言幕府政治改革。從大背景看,島津久光作為有志之士,已然看到了外面世界的風雲變化。橫濱作為已開放港口,日本正在迎來貿易興盛的時代。雖然意識到開啟國門是勢不可擋的歷史趨勢,但“攘夷”依然是政治的主流。按照當時的流派,一個是“破約攘夷”,即不惜武力代價也要先將各種不平等條約廢除後,再以平等身份締結新條約。另一個是“大攘夷”,貿易興國,加強經濟力和軍事力建設,從根本上與外國平等相處。島津久光屬於“大攘夷”的推動派,在本意上是反對一切形式的和外國之間無謀無腦式的摩擦和衝突的。
如果沒有“生麥事件”的發生,自己的建議得到了幕府重視和認同的島津久光,縱然不再是“在編”的一城之主,但或許也將迎來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政治“出道”。根據《維新史料綱要》等材料記載,回京途中,島津久光的隊伍被4名騎馬的英國人無禮地闖入,造成1名英國人死亡,2名英國人負重傷的結果。當然,如果追究歷史細節,衝突的原因之中也不乏雙方溝通不暢等非人為要素。在當時,當街砍殺外國人無疑是震驚內外的爆炸事件。還值得關注的是,砍殺行為雖然沒有島津久光的直接命令,但可以視作是在其默許之下發生的。因此,“生麥事件”被賦予了沉重的政治色彩。伴隨英國人的死傷,日英關係也無法迴避直面而來的對立。
在“攘夷”的思潮背景下,島津久光的做法獲得了很多好評甚至是歡呼,英國也面臨外交處理或武力報復的選擇。薩摩藩作為擁有強盛實力的地方藩城,在交戰上並不懼怕英國。事實也證明,事件翌年,英國艦隊以交出犯人和賠償金等為由,挑起了“薩英戰爭”。從結果上看,擁有堅船利炮的英國並沒佔到便宜,實力雄厚的薩摩也以較小的損失重創對方。這其中,在甲午中日戰爭中披靡的將領大山岩,被稱為“舊日本海軍改革之父”的山本權兵衛,以及“對馬海戰”中率隊擊敗俄國海軍的東鄉平八郎,都開始以並不起眼的方式出現在了歷史舞臺上。因此,“薩英戰爭”不但是推動日本進一步走向近代化的歷史契機之一,也是近代化人才的一味“催化劑”。更有意思的是,按照日本史料上的說法,作為日本一萬日元紙幣上的肖像人物,大名鼎鼎的福澤諭吉則在雙方的談判中,將英國提出“懲處作為責任者的兇犯”誤譯為“索要島津久光的首級”而加劇薩摩藩的敵意,間接將雙方引向更深刻的對立。雖然謎點重重,不知這算不算這位日本名人的“汙點”。
有史學家將“薩英戰爭”和“鴉片戰爭”作比較,是因為弱方都意識到了堅船利炮背後近代化的力量。令人唏噓的是,“鴉片戰爭”之後,清朝依然支離破碎。“薩英戰爭”之後,日本重新認識閉關鎖國和西方科技,主動和英國結好建立貿易關係,薩摩藩進一步成為明治時代的強藩。“一笑泯恩仇”之後,是明治維新帶來的近代化大跨步。
“生麥事件”中被殺的英國商人查理斯被安葬在了橫濱的外國人公墓,成為這段歷史的特殊“見證人”。試想,如果沒有生麥村裡的這場偶然,薩摩藩和日本的近代化,又將遭遇哪樣的時代“邂逅”呢?(2024年12月20日寫於東京“樂豐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