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被通緝、無罪判決之後的創業人生。
文章來源｜鉛筆道
對話丨鄒蔚 王方
63歲的蘭世立曾被評為“湖北首富”，從2008年開始，他經歷了堪比“坐過山車”的人生：創辦的航空公司破產、欠稅服刑、因合同糾紛遭拘留、逃往新加坡、被國際刑警通緝、獲得無罪判決與國家賠償。
2022年，蘭世立重回公眾視野，並開啟新一輪創業之路。他投身消費賽道：賣汽水、做無人售貨機、開便利店。他說自己現在的定位“就是一個商人，什麼賺錢做什麼，不賺錢的情懷不要”。
蘭世立看來，消費是遠比當初航空、旅遊、地產更吸引人的賽道。在他設想中，汽水沒有層層經銷網路，靠網路和零售商來賣；無人售貨機則從廠家租賃，再透過人脈鋪設到國內頭部物業合作管理的小區和寫字樓，三方共同分潤；便利店承載的野心更大，有門店和APP，集合了零售、小吃、網約車、機票酒店、房產家政、電影票等。
在同齡企業家大多蟄伏或退居幕後的當下，蘭世立卻有旺盛的表達欲。他的抖音賬號幾乎每日更新，點評熱點事件；他頻繁出席財經媒體主辦的年會，觀點屢屢登上熱搜榜。
在談到最近沸沸揚揚的東方甄選內部衝突，他說是三敗俱傷的結果：“職業經理人缺乏職業道德，專業人士缺乏專業精神，創業者也不能擺正自己的位置” ，“三個人從開始就錯，現在很慘，以後會更慘”。
談到這兩年在下沉市場很火熱的量販式零食店，他直言：“我不看好這種模式……當然不排除有兩家走資本市場、上市活下來，其它大部分都會死掉，而且大量的加盟者會很慘 ，血本無歸。”
對蘭世立而言 ，2023年有幾件重要的事。第一，在獲得合同詐騙案無罪判決一年半後，獲得了59萬餘元國家賠償。第二，他作為實控人的武漢二廠汽水透過併購方式登陸香港資本市場，成為“中國汽水第一股”。
他為什麼在花甲之年仍然投身創業？他的經歷對當下創業者有哪些啟示？近期鉛筆道與蘭世立就消費創業等話題做了交流，以下是對話精華。
不賺錢的情懷我不要
鉛筆道：為什麼會選擇在消費領域創業？
蘭世立：我被紅色通緝令困在新加坡，我發現這個國家700萬人，85%的華人，還有很多新移民，超市裡中國品牌很少，連中國飲料都沒有，也沒有電商。我就說試一下，就做食品飲料。現在國內這些就把當年我們在新加坡的模式重新複製了一下。
鉛筆道：為什麼會覺得你還會有機會？畢竟這個市場非常“卷”了。
蘭世立：怎麼叫卷呢，其實只是這些小的、新的品牌沒找準定位，比如鍾薛高、元氣森林，就典型的定位不準確。中國的飲料近幾年基本上是學日本，氣泡水也是想學日本的氣泡水。包括便利店，都學日本的711，但711已經很落後了，它沒有網際網路思維。
為什麼我說這些新消費品牌定位錯誤，不在品質上下功夫，又貴，東西是不可能持久的。
消費升級、貴，不是問題，要好貨啊。良品鋪子，升級成高階零食，最後股價掉了、利潤少了，現在才想起來降價。包裝升級、價格升級算什麼消費升級，你的產品升級了沒有？價錢很高，營銷做得很好，如果東西不好吃、不好喝，怎麼持續？
鉛筆道：你覺得現在消費創業還有前景嗎？
蘭世立：消費是個永恆的話題。看看芒格和巴菲特，他們持有了多少消費公司的股？對創業，這些年大家有個誤解，覺得什麼熱就做什麼。這也是我說的雷軍帶壞頭，說選對了行業豬會飛。當年跟雷軍一起做手機的，有幾個活下來了？
能成功的國產手機品牌，根本的原因在於便宜又好用，不能光靠打情懷牌、靠包裝把自己包裝成一個高檔產品。
跟生活有關的消費都是機會。像我這個便利店，它是線上線下打通的生活服務中心。
鉛筆道：打造價效比是能力問題，還是選擇問題？
蘭世立：這兩個都錯。我開始介入武漢二廠汽水的時候，發一條抖音，一晚上被人罵了5000 條評論。那時候武漢二廠汽水8塊8一瓶，又貴又難喝。網友說，我跟你講情懷，你給我動刀子，罵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我就找管理層過來，說能不能打造一款真正的便宜又好喝的汽水？人家直接就說，你蘭世立在說夢話，天下哪裡有便宜又好的呢？
我說，第一，提高果汁比例，然後把成本全降下來，從人工到包裝到商標全部要降下來。正常的玻璃瓶一個都是6毛幾，但我們把它搞到4毛幾，找的最大的玻璃廠華興玻璃。瓶身的商標，原來一個1毛7，現在 7 分錢。中國的消費品飲料之所以貴，還有一個很重要是消費渠道上成本太高有區域代理、經銷商、零售商，這幾個在我這裡沒有。我們是網上銷、直銷，我們也有代理商，代理商直接對終端，我們線上佔了超過60%。
鉛筆道：武漢二廠汽水為什麼這麼快就在香港上市？
蘭世立：所有的人都按部就班讀小學、中學、參加高考、上大學。我們是倒過來，先上大學。我們那個時候，80 年代，中科大、華科、武大都有少年班，最小的9歲就上大學了。世界上有天才，武漢二廠上市，就相當於直接讀少年班了。
鉛筆道：提前上市的目的是什麼，是不是為了更方便融資？
蘭世立：No。天才少年並不是說隨便找一個小孩靠關係就弄進少年班去了。錄取進少年班的，或者是沒有參加高考保送的，基本上是參加全國各種考試競賽拿第一名的。港交所不是說你想上就上，是資本市 場覺得它是個好東西。 現在把元氣森林拿去港交所，能上市嗎？
鉛筆道：這幾年，內地資本市場可能更鼓勵科技企業上市，很多消費企業一直排隊。
蘭世立：這個事我也覺得莫名其妙。消費是一個高增長的行業，有好的現金流、好的利潤。不能在A股上，可以在港股上，可以在美股上。
大家遲早為這今天的這個行為買單。我剛才講了，即使是巴菲特，他持有的市值前十五的公司，有相當一部分是消費類公司。股市為什麼賺錢的公司你不讓上，不賺錢的公司你非得上，尤其是很多科技企業上市之後就其實沒有收入。最後結果就是股民也虧錢、公司股價也掉下來，錢也被它消耗完了。如果用這些錢來做消費呢？
鉛筆道：你剛才談到把便利店做成社群生活中心，它的融資是怎麼解決的？
蘭世立：就是上市，增發股票。如果是創投融資，你要找VC，還要對賭，失敗了要還本還息，我是增發股票，零融資成本。先上市，再創業。
比如說汽水，（在中國）100 年了，我是汽水第一股。搞無人售貨機，連馬雲都做來做去，才好不容易上市了（指馬雲擔任股東的友寶線上於11月在香港上市），但是我比他早一年（指蘭世立作為實控人的武漢秀生活51%股權被港股上市公司天彩控股收購）。便利店中國還是沒有上市的，我同樣會是第一股。
我們過去創業，第一是理想情懷，第二是盈利都很困難。現在創業，我定位時候說我就是一個商人，什麼賺錢做什麼，不賺錢的情懷我就不要，賺了錢再去實現自己的情懷。現在很多創業都想做大的事賺錢，往往你還沒做大就死了。
在中國企業領袖年會上我提出來，今天所有人都還在想做大，還在想固守，虧錢還要堅持，為什麼不賣呢？為什麼一定要拖死自己呢？你看阿里，無數的包袱拖著，什麼都想做。位元組也是，大量的東西都背在身上，有必要嗎？為什麼不能輕裝上陣呢？
我現在做的這些東西都是輕資產，元氣森林融了幾十個億，去建工廠。我一個工廠沒有，全國的工廠都是我的工廠。滴滴、攜程、美團花幾十億幾百億燒一個APP出來，對我來講，誰最好用我就接進來就完了，我幫你賣酒店、賣電影票、派單。
東星生活APP
鉛筆道：這些年的創業有沒有關鍵的轉折點？
蘭世立：比如我剛才說的飲料玻璃瓶，最開始我8毛錢別人都不給我們生產。後來 6 毛、5毛、 4 毛，求我們要來生產……但談判的過程現在還不能說。
這些看起來無解的問題，都是有解決辦法的。比如，我有一天突然突發奇想，能不能把機票、酒店、高鐵票、景區門票接到我的便利店APP裡。我就馬上派下面的人去找這些資源，有的很順利接了，有的堅決不同意。那我就自己出面，一個個找。一家不行，我就找第二家、第三家，總有一家接受嘛。
再比如說無人售貨機，像友寶，靠業務員一個個點位跑。我上來找萬科的人，“把全國萬科的專案，每一個電梯間、每一棟樓給我安一個機子”。那萬科搞定了，金地、碧桂園能不能搞？這三家拿下來了，接著就是恒大、保利、中信、中海……10家都拿進來了。我們跟 10 家地產商簽了20多萬臺機器。有20萬個點位，機器也不用自己花錢，又給物業公司分成。中國的飛機租賃行業是我發明的，飛機都可以租賃，為什麼機器不可以租賃呢？採取租賃的方式，我每個月給廠家付分期付錢嘛。搞無人售貨機的廠的多得很，你搞不搞，你不搞他搞。
按照中國的體量，自動售貨機，即使鋪100萬臺、1000萬臺都嫌少。未來人工越來越高、房租越來越高，生活效率越來越高，住宅、辦公室、酒店都是場景。
當然，阿里、京東還沒有意識到，現在我們還很小，等它們恐慌的時候我就太大了。 原來阿里、京東什麼時候把拼多多放眼裡，現在發現超過它了，就恐慌了。
鉛筆道：你怎麼看拼多多的成功？
蘭世立：很難持久。它成功有幾方面原因。第一，它把阿里、京東之外的低端商戶給撿起來了。農夫山泉的水賣2塊錢，其他牌子的賣1塊錢，有沒有市場？一定有市場。我只是喝瓶純淨水，為什麼非要喝農夫山泉？這個市場不僅存在，而且很大。這就是它典型的市場。第二，拼多多沒有門檻，誰都可以來。有人去超市買菜，但也有很多人去菜市場買菜，去地攤上買菜。今天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沃爾瑪、家樂福這些大型超市都不行了。但集市還是人滿為患，這就是今天的拼多多。第三，騰訊給了它流量支援。但是，拼多多還有灰色的東西，這是最大的問題。它能不能像淘寶一樣慢慢地洗牌、進化，那是另當別論了。
一份遺書救了命
鉛筆道：你都60 多歲了，還衝在一線，你的動力是什麼？
蘭世立：其實他們所謂退休呢，要麼是找不到方向，搞食品、農業，就是典型的失去方向，要麼是覺得賺夠了。給你100億、1000億，你也會迷失方向。但我可能嫌少，因為對我們（這代企業家）來講，大富大貴已經經歷了幾十年了。
我也沒辦法呀，我還得從頭來。支撐我下去的（動力）至少還要賺個200 億。我是把損失掉的要奪回來，200億是我的基本目標。
我的經歷不只是中國企業家，在全球恐怕也是沒有人經歷過的。坐牢坐了3年，還被國際刑警抓，國際大逃亡了幾年。
鉛筆道：這幾年最難熬的是什麼時候？
蘭世立：我從來沒有覺得什麼難熬，我在新加坡被國際刑警通緝的時候，我在那裡搞得風生水起。我還上新加坡國立大學、南洋理工大學講課。我怕什麼呢，我又沒罪。一個真正的罪犯會銷聲匿跡，我沒有犯罪又怕什麼呢？
鉛筆道：你坐牢的時候提前寫過遺書。
蘭世立：那是因為病危了，我不能這樣冤死，至少要告訴大家真相。這期間反正就是一句話，我一定要活得出去，告訴大家真相。哪知道遺書一發，我就出來了。這份遺書救了命。
鉛筆道：你相信命嗎？
蘭世立：我從來不相信命。我一直對媒體很有感情，哪怕是我在國際刑警通緝的時候，哪怕是在監獄看守所的時候，媒體一直在給我叫屈。你知道當一個人過得不好，媒體就會挖你無數東西出來，我都在監獄看守所了，也沒有什麼可挖的。很多人被拿來跟我比，為什麼他們出來就不行了，為什麼他們出來沒法創業了？假如說我欠一堆債務，我現在連坐飛機都不能坐，賓館都不能住，還想創業？
今天把許家印放出來，他有機會再創業嗎？姚振華、黃光裕還有機會再創業嗎？你有沒有機會創業，取決於你怎麼做人、怎麼做事。要是我過去做的專案都是騙人的，現在誰信我啊？當你的品牌信譽、個人信譽、公司信譽都在，你沒有騙過人，誰都願意跟你合作。如果我欠一大堆債，人家見我躲得遠遠的，還想租機器？你打電話說要跟人家合作賣機票、酒店、電影票，別人說你別把我害了。
鉛筆道：你從去年開始做短影片，也有人說你是在把自己打造成網紅。
蘭世立：你看我像做網紅、做流量嗎？反而我要是做網紅，今天就沒人看我的抖音。無數的企業家，包括全國最知名企業家（做自媒體），一點不含糊地說，我現在流量是最大的。如果我想做網紅，想做流量，反而就完蛋了。現在我隨性而發，不帶任何目的，這種東西反而有流量。
鉛筆道：現在很多企業家都不說了，為什麼你還在表達？
蘭世立：第一，不想說是因為他不知道說什麼。第二，不敢說是他還沒有那個自信。想說、敢說，還要有人聽。你想說、敢說，沒人聽，有什麼意義呢？粉絲喜歡看、喜歡聽才是最重要的。我又不靠抖音賺錢，我也不靠它宣傳。
牟其中、黃宏生也天天在網上說，流量沒我大。還有俞敏洪，每天做旅遊、做直播、賣農副產品，把自己過度商業化，以後他再說什麼大家聽的人就少了。反而我不賣東西，連武漢二廠汽水都不賣。
鉛筆道：從人性上來說，為什麼能克服流量的誘惑，不去做商業化？
蘭世立：一旦你過度商業化，過度娛樂化的時候，使用者就會討厭你了。因為你就會去迎合，反而有時候就你隨性而發的，帶有質疑的東西，才有思想分量。要保持自己的獨立性，保持自己的判斷力。
鉛筆道：你經歷了多輪週期，你對當下企業家有什麼建議？
蘭世立：好好賺錢，把內部搞好，好好地活下去，再好好地活得更好。在這輪比較漫長的週期裡面埋頭幹事。比如說我們這個小店，一天2萬多塊錢流水，如果我開10家、100家呢？我賣一瓶水，賣一張機票，賣一張高鐵票，它累積起來就是財富。
鉛筆道：你曾經說，再創業是為了超越曾經的自己，你看到了哪些機會或者是制度條件能夠超越自己？
蘭世立：這個 APP 就已經超越我過去所有的。原來東星航空有自己的飛機、幾百臺旅遊車，做到全國第一。但現在我可以賣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機票，可以賣全中國的高鐵票，可以賣風景區門票。那個時候為了開發一個賣機票的軟體，花了幾千萬，做了一年，沒做成。現在我一個月把這所有東西都接進來了。我過去損失200億，我掙的比過去多一點，不就超越了自己。
鉛筆道：有退休的時間表嗎？
蘭世立：原來我認為60多歲很老了，但是前不久看到芒格99歲、巴菲特95 歲，我覺得他們好像把我們生命延長了，再幹幾十年也不是大問題，幹嘛要退休？對我來講，開會、發抖音、辦企業，隨心所欲，哪個幹得開心先幹哪個，哪個重要先幹哪個。經營企業不一定要在現場，網際網路時代，一個電話，一條資訊，一個APP上都可以看到公司的情況。
鉛筆道：對年輕創業者，有什麼建議？
蘭世立：年輕創業者喜歡做一些理想化的事情，我覺得是不可取的。創業還是要創造利潤、賺錢。投資人喜歡投高大上的東西，做晶片、AI，但是去看看芒格和巴菲特，消費領域還是值得投的。
經濟越不好的時候其實越是機會，不能因為經濟不好就躺平，就不敢創業。我有的專案是在看守所開始琢磨的，我當時是判無期還是判無罪都不知道，但不影響我思考創業。
本文僅為口述者獨立觀點，不代表創客公社立場，亦不構成投資建議。
本文來源：鉛筆道
原標題： 《獨 家！坐過牢的“前首富”再創業：起步就是兩家上市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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