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官集團,明太祖朱元璋廢除丞相制後的產物,基本都是取於寒門士子。
不可否認,絕大多數的寒門士子都心存社稷,心繫大明!但隨著文官勢力不斷的根深蒂固,各個團體之間的爭鬥、陰謀、大大小小的利益輸送,也不斷地深入人心,貪墨、推鍋、不作為,各種語言藝術、既當又立也上演地愈加愈烈!
《大明王朝1566》中,鄭泌昌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沈一石由打著織造局牌子賤買災民田地變成“奉旨賑災”,但如此一來,朝廷年初下發的改稻為桑一事,還要不要執行?國庫虧空還要不要彌補?更重要的是,沒有錢,嘉靖皇帝還要不要安心修道?
擾亂國策,不顧朝局,該怎麼辦?嘉靖召開的年度第三次御前會議,已經給出了最新指示:沈一石經商營私、以商亂政,六百里加急,抄家!
江浙一帶最大的絲綢商倒了,能引發多大的風暴?之前和沈一石之間有利益輸送、賄賂的浙江諸官員會有什麼反應?時任浙江巡撫,一把手的鄭泌昌的回應,就深刻體現了當時官僚集團最大的特點。
正當高翰文奉旨抄家產、沈一石命喪火場之際,裝有沈一石所有賬目、以及最大秘密的四口紅木大箱已經擺在了楊金水、鄭泌昌、何茂才三人的面前:上呈織造局巡撫衙門。
涉及自身“清白”,事關自身命運,關乎自身仕途,沈一石的這些“秘密”要不要觀看?要不要清除與自身不利的賬目?鄭泌昌連帶隊友何茂才坐立不安,糾結半天。最終還是“沒頭腦”穩不住,率先開了口:
開啟來看看?或是搬到後院去燒掉?
沈一石身為浙江諸官員的“錢袋子”,和鄭泌昌、何茂才之間,少不了利益輸送,現在沈一石出了事,追查下來,拿了錢的那些人能跑的掉?
請楊公公定奪吧。
不做決定、不擔責任,既“當”又“立”,鄭泌昌不愧是能坐上浙江一把手的存在,看是一定要看,但這個責任不能擔。
你們說呢?
前幾日鄭泌昌、何茂才把織造局推到前面趟雷的做法,已經讓楊金水對此二人膩歪到了極點,到了現在還打算將這份責任推到自己身上,更是噁心透頂,對於這個問題並未回答,而是反問了回去。
“沒頭腦”何茂才這次有了頭腦,坐在那裡,對著二人說道:
看了也嚇不死人。不看死了才是冤鬼。
對於何茂才的攛掇,楊金水並無反應,到了這裡鄭泌昌不得不表態了:一定要看。
對朝廷負責,對織造局負責,就開啟來看看吧。
鄭大人高呼名義,為“朝廷”好、為“織造局”好,更為“宮裡”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看吧,看了就沒有罪;並不是為了“浙江”,楊公公,您開啟吧!
楊金水回應道:
那就別開啟。真要對朝廷負責,就把它交給四個錦衣衛送到朝廷去。
楊金水一口回絕,斷送鄭泌昌想拉自己下水的念頭。
從後續可以知曉:楊金水對於此事自始至終都沒有打算要瞞宮裡,更沒打算瞞嘉靖和呂芳。
看到楊金水的態度,鄭泌昌慌了,趕緊阻攔並強行給出解釋:
楊公公誤會了。沈一石到底有多少家財,哪些是織造局的?哪些必須立刻抄沒、籌糧募兵給胡部堂送去打仗?我說的對朝廷負責對織造局負責是這個意思。
“替織造局著想”、“替織造局負責”,我都是為了軍國大事著想,沒有推鍋的意思,楊公公誤會了!
一邊解釋,一邊示意何茂才開啟箱子。
這時的何茂才不幹了,反應道:
中丞的意思是不是叫我撕開封條? 這上面明寫著呈織造局和巡撫衙門,楊公公不開口,中丞不開口,我怎麼敢啟封?
“叫我撕開”、“我怎敢”,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鄭泌昌和楊金水一直圍繞由誰開啟箱子的問題暗裡較勁,就是明確開啟箱子看賬冊的責任由誰承擔。
“沒頭腦”何茂才再怎麼沒腦子也從中聽出個子醜寅卯:你們不撕封條,我也不撕!
誰都想看,誰都不想承擔責任,話說到這個份上,楊金水也不扯皮,直接站起說道:
我呢,是真不想看。二位如果也不想看,我這就去叫錦衣衛,來把箱子抬走。
言盡於此,“不開心”和“沒頭腦”坐不住了,最終還是站了出來:
開封吧。為前方籌募軍需畢竟是我們的事,就不要使楊公公為難了。 我說也是!看完了賬,前方還等著錢打仗呢!
“籌募軍需”、“抗倭打仗”,到了這個份上,找的理由竟還是“軍國大事”,絲毫沒有一絲臉紅……
還是楊金水看不下去,撕開兩人的這層偽裝:
做官、做人就算七分想自己,也得兩分想朝廷,剩下一分想著別人。想自己,想到你們這樣的十足赤金,這世上有十足的赤金嗎?
貪墨時,絲毫不猶豫,唯恐自己拿的少;出事時,各個跑得快,唯恐粘連到自己。全然只顧自己,不顧他人……
開啟四口箱子後,排列擺放的全是滿滿的賬冊,一封極其醒目的信件映入眼簾:楊鄭何諸公共啟——沈一石!
整個一封信件主要講述三件事:
1 .二十年來,浙江封疆大吏中,與沈一石有利益往來的官員祥情。
2 .二十年來,沈一石紡織絲綢的用途。
3 .沈一石對於自身結局的展望、對官場制度所見之弊端的失望,以及對大明美好未來的期望!
“四任織造”、“五任巡撫”,外加三司衙門,除了胡宗憲,其餘人皆不足道。楊金水、鄭泌昌和何茂才,都曾在沈一石處拿過錢……
“另想良策”、“籌募軍需”、“俟諸公鋃鐺九泉”,依靠抄家以彌補國庫虧空、供給胡宗憲抗倭的想法以不可能,看看沈一石的家產有多少:二十五作坊、三千架織機、綢緞行桑田,還有一百匹絲綢,僅此而已……
搞不到胡宗憲抗倭的軍需,身為浙江的一把手,鄭泌昌如何安穩著陸?
不足一萬兩,我們都被沈一石玩了……
楊金水回應道:
是呀,他是在拿命跟你們玩呀!你們幾個衙門,包括你們家裡,這麼多年的開支,花了沈一石多少錢,你們自己心裡有數。今年為了改稻為桑,又買了近一百船糧,又花了多少錢,我們心裡都有數。現在買的糧都借給了淳安、建德。沈一石家裡就算真有座金山,挖也挖空了。
改稻為桑搞黃了,抄沈一石的家也抄不出銀子,供給胡宗憲前方抗倭怎麼辦?別忘了沈一石信中說的話:上下揮霍無度,便掠之於民;民變在即,便掠之於商。
現在“商”也沒錢,又該當如何。到時,捅出毀堤淹田,也就到了“掠之於官”的那一步。
事已至此,楊金水望著發呆地鄭泌昌、何茂才說道:
兩位大人還有事嗎?要沒有別的事,楊某要回去給宮裡上請罪的本章了。
鄭泌昌立即攔住即將走開的楊金水,講到:
楊公公!千萬不能就這樣請罪。要是我們都這樣請了罪,前方的軍需沒有了供應,這場大戰就打不下去了!
“請罪”、“沒有軍需”,軍國大事在前,前方抗倭沒有軍需,天大的罪過,無論是誰都逃不過朝廷的追查。
但在這位鄭大人心中,軍國大事排在第一?當然不!一切都抵不過他的小命,改稻為桑處置不力、打著織造局牌子賤買災民田地的惡名、又加上抄家不力,鄭泌昌身為浙江的一把手,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砍頭的結局。
所以不能讓楊金水就這樣“請罪”,一旦上奏就是定局。當務之急就是處理眼前之事:
我們想辦法籌糧募款!只望公公跟錦衣衛幾個欽差說一聲,請他們轉陳呂公公,讓朝廷給我們一些時限。
“呂公公”,楊金水的後臺就是呂芳,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就是大明第一秘書,現在嚴黨在鄭何二人心中已經被拋在腦後,“呂公公”才是他們的大腿,楊金水就是他們在浙江的大腿。
“時限”,沈一石的錢財就這些,還能有其他搞錢的地方?楊金水不懂了,問道:
就算朝廷給你們時限,二位大人難道還能找出第二個沈一石去抄他的家?
沈一石這個“商”不行了,你們難道還有其他的“商”可以抄家?
只不過這次鄭泌昌並未言明是不是掠之於商,說道:
只要朝廷讓我們戴罪立功,我們可以另想辦法。老何,你說想盡辦法我們能夠籌多少軍餉?
“另想辦法”,是不是掠之於商,已經不重要了,關鍵我們可以戴罪立功就好——胡宗憲!
“老何”,不過,拉胡宗憲下水這件事現在不能言明,不能和你講!茂才,該你了。
何茂才接過話,說道:
拼了命,怎麼也能夠先籌集一兩個月的糧草軍需!
有了軍需,楊公公就不用“請罪”了,我們就不會有事了。
楊金水繼續說道:
那眼下沈一石這個案子呢?抄家抄出這樣的結果總得給朝廷一個說法。
“結果”,沈一石家裡面只抄出一萬兩銀子,身為江浙首富,這說得過去?朝廷想要靠抄家來一筆橫財泡湯了,嘉靖修道怎麼辦?
“說法”,就一萬兩銀子,夠皇上用的?錢都到哪裡去了?皇上追查下來怎麼辦?總不能實話實說吧。
鄭泌昌立即回答道:
找個人頂罪,高翰文。
何茂才也補充道:
對,都因他辦案不力,致使欽犯畏罪自殺,銷燬賬冊,轉移了私財!
“因他辦案不力”、“畏罪自殺”、“銷燬賬冊”、“轉移私財”。
好了,罪責都是已經死掉沈一石和高翰文,賬冊是他燒的,財產是他轉移的,一切和浙江官員無關,沒有貪墨一事,沒有分成一事;我們都是好官、都是廉吏,都是大明朝的忠臣。
一入官場深似海,剛開始時還能保持初心,心想能有一番作為,隨著官場的腐蝕、利益的誘惑,一步步喪失自我,為了“功與名”、為了升官發財,忘記自我!
別忘了,鄭泌昌是大明嘉靖二十一年進士,科甲正途出身,自身能力無話可說,但到最後語言藝術都用在了巴結上司之上、既當又立用在了升官發財之中!
大明文官集團之中,能有多少人逃得過“鄭泌昌”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