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西方古典文明的集大成者,羅馬人一貫博採眾長,將所接觸到的實用技巧納為己用。特別是在軍事領域,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向周邊學習,因而總是會呈現出希臘、凱爾特、日耳曼等族群的既視感。
於是,源自歐亞草原地帶的達契亞龍旗,便也幾經轉手傳至羅馬境內。由於適用性極佳,很快便成為飄揚在各軍團頭頂的蠻族圖騰。
公元前8-6世紀,最早的龍旗已出現於南俄草原,是遊牧鼻祖斯基泰人的重要標誌。基本結構類似於管狀樂器,前端會被修飾成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後側則固定有亞麻、絲綢等織物。因而使用者只需用木杆舉過頭頂,就可以透過大量氣流發出尖銳聲響,並在視覺上看著好似神獸飛舞。考慮到古代草原霸主的起源傳說往往與狼有關,這種龍旗在發明之初應該更像走獸而非天降祥瑞。
除視聽震撼外,龍旗在實際運用層面也頗有功效。由於草原軍隊大都以弓箭為主要殺手手段,故而比普通定居民族更重視戰場上的風向和風力變化。換言之,龍旗還是一種簡易的天氣偵測裝置,協助使用者儘快尋覓到上風位置。甚至是在戰前捕捉細微變化,避免因突如其來的無風或逆風而陷入囧境。
正因如此,這種龍旗文化的傳遞範圍極廣,卻並不是所有接觸者都有動力學習。例如幾乎同期抵達克裡米亞半島的希臘人,就因為側重於步兵方陣而缺乏興趣。倒是距離更遠的多瑙河沿岸,有出沒於各山頭的色雷斯人就欣然笑納。隨後,該風尚又順著喀爾巴阡山脈一路向西,成為達契亞人的武德圖騰。只因兩者都慣於在破碎地形上部署輕裝突襲者,用標槍、弓箭等遠端武器射殺敵軍。直至凱爾特人扎堆的中歐腹地,再度因本土文化傾向於近身肉搏而不了了之。
公元前2-1世紀,源自草原遊牧系的帕提亞人和薩爾瑪提亞人分頭擴張。前者成功奪取了波斯腹地與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後者也將影響力由第聶伯河水域延伸至多瑙河盡頭。他們陣中都有大批依賴弓箭作戰的輕騎兵,自然對掌握戰場風向十分看重。因此,古老的龍旗得以更進一步,從匈牙利盆地飄揚至敘利亞邊境。
與此同時,來自義大利的羅馬人開始接觸到龍旗文化。尤其是在公元1世紀前後,他們分別在三次本都戰爭中遭遇薩爾瑪提亞、斯基泰和亞美尼亞等遊牧精英,又在卡萊的慘敗中領教過帕提亞軍威。但基於和古希臘人類似的原因,他們對這種能發出恐怖聲響的旗幟不感興趣。通常會選擇在多山戰場設伏,抵消、抹殺對方的騎射優勢。即便將大批高盧人、希臘人、北非摩爾人和敘利亞人招募為弓箭手,也無法撼動重灌步兵分隊的鐵桿地位。
公元2世紀,長期蝸居喀爾巴阡山的達契亞人羽翼漸豐,遂成為羅馬帝國的重點打擊物件。在大名鼎鼎的圖拉真皇帝率領下,總計150000名士兵大舉北上,同這群難啃的地頭蛇們鏖戰達五年之久。期間還數次遭遇逆風局,險些被善用大砍刀的守軍打到崩潰。另外部分西方的日耳曼人與東方的薩爾瑪提亞人,為增援達契亞王國而抵達現場。以至於到戰爭結束,羅馬人必須用建造精美的武功柱來彰顯偉大成就。
正是透過達契亞戰爭,羅馬士兵被迫撿起兩樣舶來品。其一是帕提亞武士忠愛的環形臂甲,可有效抵禦山地蠻族的瘋狂劈砍。其二便是達契亞人的龍旗,且影響力遠超其他臨時措施。
事實上,圖拉真時代的羅馬軍團,因多年來的整體和平而發生變化。在缺乏同等體量對手的情況下,他們的日常訓練和作戰經驗都遠不如前,轉而用更多遠射武器來確保殺傷效率。根據年代稍早的阿里安記錄,重灌步兵們的職能日益機械且呆板,不再追求曾經的機動靈活。倒是來自亞非拉各被征服民族,可以憑藉祖傳射術佔據一席之地。若再算上發射箭矢的弩炮,以及直接招募自草原的弓騎兵,無疑對戰場風向的掌握有更高需求。
於是,作為勝利者的羅馬人,自然而然的撿起蠻族圖騰。只不過和最初的遊牧版本相比,這種達契亞龍旗造型更為修長,不常有耳朵、牙齒、鱗片等裝飾物,顯然是注重實用性超過了象徵意義。不少選擇加入軍團的蠻族,也會順理成章的接受龍旗,或是將本族群原有的旗幟風格一併引進。故而從公元3世紀起,各類風格接近又略顯差異的龍旗,成為羅馬主力野戰軍的必選標配。
諷刺的是,高舉龍旗的羅馬人立刻將矛頭對準帕提亞帝國。先是圖拉真時代的全面橫掃,繼而又有塞維魯大帝與暴君卡拉卡拉的連番進攻。儘管雙方的軍事體系截然不同,卻都會依仗龍旗來提升士氣,順便在相對空曠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感知氣象變化。在此過程中,進攻方對遠射武器的依賴與日俱增,防禦方則因經年累月的兵災而趨於破產。以至於給遠在南方的波斯挑戰者創造條件,掀桌面搞起自己的薩珊王朝。由於奉行比較極端本位主義,改用祆教符號、瑣羅亞斯德聖象來充作軍隊表示,從而將帕提亞人的龍旗全面取締。
另一方面,羅馬帝國的衰退已不可避免。公元4世紀的韋格蒂烏斯就在書中吐槽,軍團士兵徹底不復當年之勇,徹底淪為靠標槍、箭矢與投石威懾敵人的輕裝大雜燴。這番描繪雖有誇大成分,卻也在無形中證明了龍旗的至關重要性。直到君士坦丁大帝將基督教引入部隊,還有不少軍團拒絕只使用XP軍旗,堅持原有的龍頭符號。原因無他,就是擔心會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錯失細節把控。
更為諷刺的是,在西羅馬帝國覆亡、東羅馬帝國獨尊基督符號後,達契亞龍旗依舊飄揚在半個歐洲上空。只不過使用者不再是皇帝的軍團,而是在廢墟上重建秩序的蠻族武士。無論是加羅林王朝的法拉克騎兵,還是英格蘭七國的盎格魯撒克遜步兵,都在為彰顯自己的獨到正統性而高舉龍首。
不過,軍事領域的變遷發展,註定了這次復興並不是基於實用需求,只是純粹的符號化象徵。因此,在兩者大權竟相旁落的9-10世紀,達契亞龍旗便不再為後繼者所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