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布里亞，位於南部，“靴子”半島的“腳趾”位置。它不似與它隔海相望的西西里那般浪漫優雅，也不像那不勒斯具有意想不到的反轉魅力。
因其特殊的戰略位置，幾個世紀以來，無數文明在這裡留下印跡，使得它成為了義大利最“混血”的城市。
沿著海岸線漫步，入目皆是儲存完好的中世紀城鎮、神聖莊嚴的古老教堂、大希臘時代的遺址......居民們圍桌於街頭巷尾，昏黃的路燈點亮了這裡的過去和未來。
“太美了。”在從雷焦（Reggio Calabria）機場前往海濱小鎮特羅佩阿（Tropea）的路上，我也就對我先生艾德 (Ed) 說了20遍吧。
“那裡可是另外一個世界 (Un altro mondo)。”對於卡拉布里亞，一位來自托斯卡納的朋友這樣說。一直到現在，那裡都保持著一種超凡脫俗的美 ：漫長、像麵粉一樣潔白的沙灘，以及在深深淺淺的藍色之間變幻的海水。路邊到處都是野花：紫菀、人臉大的胡蘿蔔花、粉紅色的牽牛花、怒放的仙人掌以及爬得到處都是的紅色三角梅。
在靴子形狀的義大利版圖上，腳尖的位置便是相對低調的卡拉布里亞地區 (Calabria)，這片土地至今仍閃耀著超越了塵世的美麗，比如像特羅佩阿（Tropea）地區這座坐落在山頂的教堂Santa Maria dell’Isola。
我們抵達的時候，眼前正是第勒尼安海 (Tyrrhenian Sea)。卡拉布里亞的位置，在靴子形狀的義大利地圖上，差不多就是靴子尖踢向海中的地方，從有歷史記載以來就是一塊兵家必爭之地。
在眾多的侵略者中，影響最大的是希臘人。星星點點的考古遺蹟顯示這裡曾經屬於“大希臘”的一部分，在本地方言中還找得到希臘詞彙。
在卡拉布里亞的喧囂歷史中，不變的是其美麗的景色。亞平寧山脈最後一段隆起給這個地區增添了條紋狀的起伏，接著又陡然地傾瀉於大海中，卡拉布里亞的地貌充滿了動感。
卡拉布利亞地理位置
我們抵達了特羅佩阿郊區的一個度假村，此時太陽正從離岸邊50公里的斯特龍博裡火山 (Stromboli) 旁落下，這座火山島伸出海面的部分就像一隻棕色的拳頭。
沿著海邊生長的棕櫚樹在游泳池裡投下了倒影，這一切就像是海市蜃樓。說不定這就是海市蜃樓，我只是在想象著自己到達了這片美麗的土地呢。
特羅佩阿坐落在清澈見底的海水邊高60米的巨石群上。開滿鮮花的廣場上點綴著巨大的陽傘，周圍是常見的三層小樓，商店門口掛著編成辮子狀的辣椒和洋蔥。這裡的建築略有些破敗的氣息，但卻剛剛好營造出一種浪漫的感覺，這正是典型的義大利小鎮。
特羅佩阿的新月形沙灘是整個卡拉布里亞最受歡迎的沙灘之一，整座城市戲劇性地坐落在60米高的懸崖上。
修建於12世紀的、融合了諾曼式和羅馬式風格的大教堂狀若一大塊麵包，從窗戶和裝飾上還可以看出阿拉伯風格的影響。接著我們去了耶穌小教堂（Chiesa del Gesu）。我去過義大利境內的無數教堂，每一間幾乎都有些古怪的細節。
比如說這一間，在主祭壇和華麗的綠色立柱兩側，是一張讓人匪夷所思的油畫 ：畫中傳教士Santo Saverio正跪在海邊，一隻螃蟹正在向他奉上他遺失許久的十字架。能想象嗎？一隻螃蟹？！
卡拉布里亞的巖鑿教堂 | ©視覺中國
我們選擇了一家安靜的小廣場進行午餐，嘗試了一種有名的本地香腸——‘Nduja，開頭的“N”不發音，據說起源於豬下水香腸，所含的辣椒給了香腸鐵鏽一般的紅色，很容易塗抹到麵包上。
我尤其喜愛一種叫作Pecorino del Monte Poro的、一年便可“成年”的半硬乳酪。當然，特羅佩阿特產泡菜洋蔥和用核桃木以及香草熏製的Ricotta affumicata乳酪也是無上的美味。幾乎所有菜裡都有特羅佩阿泡菜洋蔥。
卡拉布里亞Aperitivo餐 | ©視覺中國
慵懶的下午，我靜靜地觀察著矗立在海邊的本篤會教堂Santa maria dell’Isola，它的周圍是隻容兩頭驢並行的狹窄蜿蜒的街道，掛在民宅外牆用來震懾魔鬼的小小浮雕面具，以及棕櫚樹在街上投下的婆娑樹蔭。
南方的驕陽讓全城的人都有昏睡的衝動，我突然對艾德說：“得擦防曬霜啊！SPF70的！”這就是特羅佩阿的一小時，感覺像濃縮的一天，讓人可以待上一輩子。
卡拉布里亞的豐饒物產在這家雜貨店裡得到了完美展現。
我們驅車從第勒尼安海開到了愛奧尼亞海 (Ionian)的一側，兩片海域最窄的部分只有32公里，穿過一片茂密的檸檬樹林就到。
我是19世紀英國作家喬治·吉辛 (George Gissing) 的粉絲，他有一本書叫作《在愛奧尼亞海邊》（By the Ionian Sea）。在書中，古典主義者吉辛獨自一人旅行去尋找古希臘的遺蹟，其中一處便是位於卡拉布里亞最東端的海角的Capo Colonna，這是一根孤零零的多里安式的石柱，曾經是供奉赫拉的神廟的一部分。
Capo Colonna | ©視覺中國
當時吉辛病得非常厲害，他用大量篇幅描寫了他對於沒能到達這一處遺蹟的遺憾。
大概正是這份遺憾把我帶到了這裡。現在這裡走陸路就能很輕鬆地到達，最後一段需要穿過香桃木的灌木叢。這座地標建築從公元前5世紀便聳立在此，現在四周遍佈著碎石和罌粟花，帶來了一種廢墟美感。而石柱勾畫出了這座大希臘地區最宏大的神廟建築的外形，頭頂似乎還是兩千年前的那一片藍天。
神廟一直到16世紀都還儲存完好，可惜後來為了建設鄰近的克羅託內（Crotone），許多石頭被拆下來帶走。只剩一柱擎天，這幅景象有點兒駭人。但我突然意識到 ：這雄偉的獨根石柱莫不是正象徵了卡拉布里亞的歷史？
除了愛奧尼亞海邊的La Costa Jonica沙灘，卡拉布里亞的東邊還有什麼？答案是：美食。
在當地餐廳，夾著蔬菜吃的饢和搭配煙燻橄欖油吃的自制麵包都非常美味。Gravello Val di Neto是用本地Gaglioppo葡萄和赤霞珠嫁接出來的葡萄品種，釀出的酒有著濃郁的果香。魚肉新鮮，豬肉細嫩，最後的甜點更是晚餐的高潮——盛在銅盤裡端上來的櫻桃蘇芙蕾以及一大勺櫻桃味的冰淇淋。
在Camigliatello 的 La Tavernetta 餐廳，意麵上點綴著本地產的紅色洋蔥。
第二天，我們開車進入了崎嶇的山區，朝著聖塞韋里納（Santa Severina）進發。
這座小城先是拜占庭風格，後來轉向了諾曼式，整座城市像一座沉船坐落在高高的凝灰岩石上。進入小城內部，則可以看到用花朵圖案裝飾、掛著鉤針編織出來的窗簾的老房子，城中心則是一座小巧精美的拜占庭式教堂Santa Filomena，像紙杯蛋糕一樣的教堂穹頂下面，圍繞著一圈16根細長的石柱。
聖塞維里納的諾曼城堡 | ©視覺中國
當天晚上，我們選擇在愛奧尼亞海這一側的餐廳用餐。
所有人的頭盤都是一樣的 ：五種海鮮代表了卡拉布里亞的不同地區，每一種海鮮都放在圓形或者方形的木頭上，擺盤是如此的詩意而精美，搭配海鮮飲用的Rosaneti rose是一款本地起泡酒，同樣美妙絕倫。
Vecchio Forno餐廳的海鮮拼盤內容十分豐盛。
接下來的每道菜就更不必說了 ：義大利式餃子要麼是撒了松露，要麼是塞了Ricotta軟乳酪、杏仁和馬鮫魚餡，鴿子肉則搭配李子來吃。
年輕的主廚才華不可限量，他問我們有哪道菜不夠滿意，我們回答 ：道道都滿意。
愛奧尼亞海灘邊小鎮林立：Soverato、SantAndrea Apostolo dello Ionio、Isca sullo Ionio、Riace、Siderno只是其中幾個。
雖然這些小鎮本身並沒有太多吸引人之處，建築也都已經是混凝土的現代建築了，不過還保留著週末市場的傳統，有可以買到烘焙產品、乳酪和義大利麵的商店和各種肉鋪。棕櫚樹在人行道上留下陰影，傍晚的時候人們愛在戶外散步，在海邊酒吧和冰淇淋攤位前駐足。
人們喜歡戶外用餐，特羅佩阿老城的街道在傍晚燈火通明。
我們接著向兩個內陸小鎮Stilo和Gerace出發。
能看到Stilo天主教堂確實讓我興奮了一陣子，這座早期拜占庭建築是由住在山裡的隱士修建的。教堂是如此之小，以至於看起來像是為修建某座大得多的教堂而做的模型。教堂的頂端有四座磚砌的穹頂，環繞著中間一座更大的穹頂。
俯瞰Stilo小鎮 | ©視覺中國
此時，我唯一的願望是有紙、筆和哪怕一點點的透視技能。
屋頂的磚頭鋪成了波浪形狀，看上去彷彿是捏成褶的派皮。教堂內部有一個希臘式十字架的平面圖，牆上還有已經斑駁的壁畫和文字殘留，有四根顯然是從別的建築上拆下來再利用的石柱。教堂四周開滿了長春花。
Stilo小鎮通常不開放，城內的教堂和其他建築都還沒從晨曦中醒來。我們走了一條小路去看La Madonna della Pastorella，這是一個在義大利南部常見的畫著宗教畫的石窟。原作早就被侵蝕了，現在留下來的是不算太老的關於聖母子的一幅溫馨的小畫。朝聖者們留下了便條、蠟燭、宗教卡片、照片、念珠和假花。
沿著石階上坡，地中海景觀與傍晚相伴 | ©視覺中國
清晨，在橄欖樹林散完步、喝完咖啡之後，吹著愛奧尼亞的微風，是時候讀一段關於卡拉布里亞的歷史了。
在經過多次佔領、襲擊、殖民之後，歷史給卡拉布里亞留下來的是揮之不去的黑手黨問題。不像在西西里，這裡的人們幾乎是公開談論並承認黑手黨是如何牢牢控制他們的生活的。
作為遊客，你會看到很多被廢棄、建到一半的建築、只能容納一人透過的橋、成堆的垃圾，這些公共設施上的問題背後是承包商攜款潛逃以及層出不窮的內訌。儘管現實是如此的艱難，我們見到的每一個人都友好親切，對我們充滿著好奇心，而且願意分享。
Gourmet Kafe Vespa摩托車的紅色是屬於卡拉布里亞的顏色。
Gerace小鎮恐怕是整個卡拉布里亞最有誘惑力的地方，修建於1045年的諾曼式大教堂毫無疑問是雄偉的，然而只有真的走進去，才意識到它到底有多大。
兩排壯觀的石柱撐起了拱廊，貫穿整座教堂。每根石柱都不一樣，看得出是從附近一座叫作Locri的前希臘小鎮搬運過來的。歷史上Gerace就以教堂聞名。這裡共有128座教堂，有些被地震摧毀，有些則已關閉。
“三教堂廣場”(Piazza delle Tre Chiese)是其中頗具歷史意義的一處，其中的San Francesco以五彩鑲嵌畫的祭壇聞名，精美的設計對於將巴洛克風格引入卡拉布里亞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Staiti地區沒有第勒尼安海邊那麼有名，這裡還保留著卡拉布里亞原有的慢節奏生活。
當天晚些時候，我們回到了第勒尼安海邊，這裡是由河神變身而來的海妖斯庫拉 (Scylla) 出沒的地方，在荷馬史詩裡，它吃掉了不少尤利西斯的手下。因為海底的水草，這裡的海水呈現紫羅蘭色，依稀可以看到對岸的西西里島。
從西西里島的塞法盧鎮看夏天的第勒尼安海 | ©圖蟲：Nicola
最後一天，我們開車去雷焦卡拉布里亞去參觀國家考古博物館，據說它是整個義大利考古博物館中最好的一個。
雷焦卡拉布里亞在1908年的地震中損毀嚴重，後來又在“二戰”中被盟軍轟炸過，然而現在依然呈現出慵懶的熱帶海港風情，隨處可見榕樹和盛開的藍花楹樹。這座1932年開張的博物館用實物的形式展現了卡拉布里亞的歷史，從新石器到青銅時期以及更晚的時期。
雷焦卡拉布里亞大教堂在黃昏時分點亮了燈。
大部分文物都來自希臘遺址，一座希臘墳墓裡埋葬著一位年輕女子，她佩戴著裝飾有寶石的公羊頭形狀耳環和金龜子形狀的戒指，嘴裡還有一塊金幣，也許是用來支付去往另一個世界的路費。
這些神秘而古老的訪客塑造了卡拉布里亞，它既充滿感官誘惑，又滿不在乎，古老、猛烈而又驕傲。
文&圖/Frances Mayes
譯/劉利
新媒體編輯/Tasia
本文原刊載於《National Geographic Traveler》2019年4&5月合刊，譯版轉載於《時尚旅遊》2019年12月刊，此處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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