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大明:考古、服飾、禮制》,作者:徐文躍,版本:浙江古籍出版社 2023年9月
推薦理由:
有明一代,衣冠文物之盛,直到四百餘年後的今天,依然餘音繞樑,令人神往。今天流行的漢服主體,即是明代服飾。但一如今天的服飾潮流,天南地北自有差異,縱使歲歲年年風尚亦各自不同,更何況明朝三百年天下,其服飾的發展演變,更是千頭萬緒,即使是載於典章,著於法令,依然無法將人禁錮在典制法條的牢籠裡,即使同樣的紋樣,也會在不同時代變化出不同的樣貌。甚至有時同一個名稱在不同時代指稱的服飾都迥然有別。
服飾史研究之難,由是可見,比起萃其大要泛泛而談,細緻入微地探究一個朝代服飾史,更猶如探淵察魚一般,需要足夠廣博的閱讀量與足夠精細的眼光,才能從明代浩繁的史料中尋出服飾演變的片羽秋毫,加以解讀。徐文躍的《煌煌大明》正是這樣一部著作。其引用史料之鴻富,舉凡有明一代會典律條官書記載,乃至各地方誌、私人筆乘、日記,更從傳世圖畫及考古出土文物中進行考實,務使圖文相合,才得出審慎結論。書中特別是對一些服飾細節的考證,更是猶如刺繡一般,在史料與考古實物的經緯之間穿針引線,譬如書中關於褡護、貼裡、麒麟補、西洋布的篇章,雖然只有三四頁,卻足以視為一篇首尾貫通、引證詳實的考證文章。循著這條線索,更能讓人發現作為漢服代表的明代服飾,並非如某些想象中恪守華夷之別,狹隘自封,而是承前啟後,從外來文明中吸取養分,化為己用。
書中所寫的網巾即為一例,這種在明代上至皇帝諸臣,下至販夫走卒,皆會使用的束髮用具,被認為是明人服飾最具代表性的特徵之一。乃至於明亡之後,那些反抗清廷“留髮不留頭”的嚴酷剃髮令的抗清義士們,依然會堅持戴網巾,作為忠於前朝的標誌。就像那位在福建光澤南明抗清鬥爭中被俘“畫網巾先生”,在被捕時找不到網巾,於是令僕人用墨筆為他在額頭上畫上網巾:“衣冠者,歷代各有定製,至網巾,則我太祖高皇帝創為之也。今吾遭國破,即死,詎可忘祖制乎!”當他在泰寧被殺時,砍下的頭顱上,“所畫之網巾,猶斑斑在額上也”。忠烈之氣,至今依然令人動容。但是考證歷史,卻會發現,這一在明人記憶中由“太祖高皇帝創為之”的網巾,其實早在元代即已由之,元人薩都剌詠物詩中即有《網巾》一首,而明人傳說中太祖皇帝發明網巾的因由,其實也證實了這一點,並非是朱元璋獨立發明了網巾,而是他微服私訪時在神樂觀看到一名道士在燈下結網巾,怪而詢問,此後又頒行天下,網巾才成為有明一代的盛行之物。而之後,才被後世附會上了“國朝初定天下,改易胡風,乃以絲結網以束髮,名曰網巾”,又加以“法束中原,四方平定”之類的象徵意義。意義最終戰勝了史實,成為了一種理念上別華夷,明正統的象徵物,又在王朝覆滅後,成為貞烈之士寄予忠義的物件——衣冠之間,誠有大義存焉,誠不我欺。
編輯/宮子 李永博
校對/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