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法國女作家埃莉薩·秀雅·迪薩潘的第一部小說《束草的冬天》終於有了中譯本!
小說曾被翻譯成20多種語言,獲得·瓦爾澤獎和美國國家圖書獎翻譯文學獎。改編自小說的同名電影在今年第49屆多倫多國際電影節期間世界首映並獲得“站臺獎”提名。
故事中,一個法國漫畫家在冬天來到了束草——位於韓國與朝鮮邊境的旅遊小鎮,認識了在破舊招待所做前臺的法韓混血女孩。女孩偷看漫畫家畫畫,羨慕他可以在畫中掌控女性的身體、樣貌,而她卻難以掌控自己的一切:她的男朋友希望她去整容,她的媽媽希望她成為相夫教子的傳統韓國女性……一個女性應該是什麼樣子?女孩感到一個個看不見的模子,正往自己身上套去。
《束草的冬天》曾獲得羅伯特·瓦爾澤獎和美國國家圖書獎翻譯文學獎
《束草的冬天》是埃莉薩的第一部小說,由法語寫成。小說初版於2016年——埃莉薩24歲那年,但埃莉薩從高中時期就開始寫這部小說。她的父親是法國人,母親是韓國人。作為一個法韓混血,作為一個夾在西方文化和東方文化中間的女孩,十七八歲時,她也正為“身份認同”“自我”迷茫著、困惑著。
“來自一個充滿多元文化的家庭,我經常感覺自己身上好像有兩個我。”12月初,埃莉薩來到上海,並接受澎湃新聞記者獨家專訪。
90後法國女作家埃莉薩·秀雅·迪薩潘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 攝影:鄭博文
她笑著說,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怎麼困擾她了,因為寫作帶給她意想不到的收穫,“現在我正在創作我的第五部小說。在每一部書裡,我好像都能發現新的自我。我從來無法預知自己會寫什麼,每次的寫作都讓我感到無比驚喜。”
“我逐漸意識到,真正的自我已經存在於我的書中了,我的自我不再依賴於一個國家、一種語言或一種文化。真實的我生活在世界各地,我感到非常解脫。”
到哪都是外國人
埃莉薩在法國出生,在瑞士長大,一直到13歲時才回到韓國。儘管小時候家裡會說韓語、吃韓餐,但她依然對自己的亞洲身份充滿了陌生。尤其是上學之後,同學們會盯著她的臉脫口而出——“你是個亞洲人”。
到底什麼是亞洲人?在這樣的困惑裡,埃莉薩感到了一點孤獨。
於是,剛回韓國時埃莉薩非常高興,因為周圍的人終於“跟媽媽一樣了”“跟我一樣了”。但她馬上發現,到了這裡,她又是大家眼中的歐洲人、西方人。
“無論在哪個文化裡,我好像都是一個外國人。”
在小說處女作《束草的冬天》裡,埃莉薩塑造了一個跟自己完全相反的法韓混血女孩——在韓國出生,但可以講法語,透過語言和文學瞭解歐洲。
小說以法語出版後,第一個外譯語言就是韓語。埃莉薩尤其在意韓國讀者的評價,因為她不確定自己能否寫好一個韓國人的內心。沒想到韓國讀者給予她十分熱烈的回應,比如“你寫得真好”“你把韓國人內心寫得非常準確”,甚至還有人問“作為一個西方人,你是怎麼寫好一個韓國人的內心的?”
電影《束草的冬天》海報
女性應有的樣子
小時候跟著媽媽去韓國,埃莉薩意識到這裡的整形美容非常普遍。少女時期的她也會想,為什麼在整個國家(韓國)範圍內,會有這麼多人想要換“臉”?
“韓國的審美其實有一種西化的傾向,比如瘦臉、割雙眼皮、把眼睛變大一點、把鼻子變挺一點。像我這樣的混血兒——既不是百分百的韓國人,又不是百分百的西方人,要從何整起?而改變外貌,到底是能讓一個人更貼近自己的內心,還是更遠離自己的本真?”
她一度以為美是有標準的,自己也要去迎合這個標準,但隨著時間過去,她越來越覺得“美的標準”不是一個問題。
“因為,如果拋開對自己的關注,從自身之外去看待問題、去跟人交流、去見識不同的人,我才會更有生命力,更有一種活著的感覺。至少對我來說,遇到那種思想同頻開放的人,我都會深受觸動。”
電影《束草的冬天》海報
埃莉薩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她年輕時遭受的最大難題是,她認為自己應該同時迎合東方傳統和西方標準,並一度迷失其中,困擾不已。但現在,她認為獨立思考是人生的必修課,儘管這門課很難。
“《束草的冬天》出版後,馬上有很多媒體蜂擁而至。坦白說,最初面對電視、電臺、雜誌這些,面對這麼多人議論我、批評我,我很驚慌無措。現實讓我不得不對自己說:好吧,我無法取悅所有人。我必須取悅自己,發自內心地讓自己肯定自己,而不是一味尋求外界的認可。我希望極盡可能地去擺脫世人的評判體系,並由我自己判斷什麼是對自己好的,什麼是對別人好的。”
人與人的心相遇
“關係”也是《束草的冬天》特別動人的一個點。故事中的女孩格外在意兩個人,一個是她心生好感的漫畫家,另一個是她的媽媽。因為媽媽說她太瘦,她總會在媽媽面前表演“吃飽”。她也十分在意漫畫家對她的回應,比如,他是否會吃她做的飯。
在埃莉薩看來,女孩和漫畫家相互吸引,但這種關係並不是愛情。比起寫一部發生在世界盡頭的男女愛情故事,埃莉薩更想探討的是有關表達、理解和孤獨的問題。
而女孩和媽媽的關係,在歐美和亞洲國家引起了非常不同的讀者反應。歐美讀者會對故事中的母女關係感到不可思議,但韓國與中國的讀者告訴她:你寫出了我們如此真實的母女關係。
“縱覽我寫的所有書,儘管講的故事不同,故事裡的人也不同,但他們都儘可能恰當地去溝通、去嘗試表達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他們都渴望被理解,被看見社交外殼下真正的自己。”
埃莉薩向澎湃新聞記者表示,之所以執著於此,是因為她親身感受到了巨大的文化差異,也明白思想上的參差對言語表達的影響有多大。“比如韓語、德語和法語,這幾種語言是如此不同。而即使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家庭,說著同一種語言,甚至有著同一種文化,但事實上每個人都是一個宇宙。”
“在我心裡,這種普遍存在的個體孤獨感不斷觸動著我。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怎樣才能減少這種孤獨,讓人與人的心相遇。”
去寫作,去生活
寫《束草的冬天》時,還是高中生的埃莉薩並沒有想到要成為作家,她只是覺得,她可以一直寫,一直寫下去。
“我在寫作時不會去想整部小說最終寫成什麼樣,就像《束草的冬天》的結局也非常開放。小說本身講的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故事,我更多地想傳達一種氛圍,就好像一幅又一幅的油畫在眼前展現。”
而被問及小說應該在什麼時候結束,她的回答是:“有一種感覺,在某個時刻。就像音樂,就像一個浪頭突然打過來,窒息感讓你必須浮出海面換氣。”
能隱隱感覺到,埃莉薩是一個有很多興趣愛好的人,一問果然如此。她喜歡畫畫、音樂,會拉小提琴,也喜歡大自然,喜歡各種植物和小動物。
她還熱愛閱讀。“我在閱讀時不會去區分什麼是好的文學、什麼是壞的文學,我什麼都讀。這樣我讀得很開心。我很慶幸,有時候也會遺憾,但總得來說還是很慶幸沒有繼續在大學做研究,因為當我從批評的角度讀文學,雖然這很迷人,但我將無法寫作,因為我會獲得太多審視的目光。”她說,閱讀時她更多是以感受為主,以接受為主,而不是用一種審視或者說評判的眼光,“我現在讀書依然是像個小孩一樣。”
她還透露,她的外公會教中文,看過很多中國的文學作品,爸爸又是一個針灸師,所以她對中國文學、中醫文化也感到親近。“我讀過不少中國的短篇小說,但它們是被放在一個集子裡的,被翻譯成法語,所以我很難給你一些名字,但我能想到那些故事,還有故事的畫面。”
13歲那年,埃莉薩也曾跟著父母來過北京,時間同樣是在她喜歡的冬天。“我的書能夠在中國翻譯、出版,我覺得是一個蠻有意義的事情。”
她笑著說:“我不能說我喜歡孤獨,但我需要孤獨,因為我是一個需要獨處的人,也只有在獨處的情況下我才能寫作。與人交往其實會消耗大量的精力。我喜歡冬天的一個原因是,它是一個更為內在的季節,也能讓我找到那種比較緩慢的節奏去寫作和生活。”
埃莉薩在上海參加讀書分享活動
《束草的冬天》後,埃莉薩又陸續出版了《彈珠遊戲》(Les Billes du Pachinko, 2018)、《弗拉迪沃斯托克馬戲團》(Vladivostok Circus,2020)、《舊日的大火》(Le Vieil Incendie,2023)三部小說。據悉,《彈珠遊戲》預計於明年年底或後年年初由群島圖書和上海譯文出版社推出中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