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奕安來到這個世界的第106天。她本預計在一週前才和大家正式見面。
11月17日是世界早產兒日。國家衛健委2018年資料顯示,我國每年有超百萬早產兒降生。奕安有些特別,因為她出生在萬米高空,當時的體重只有820克,在媽媽的肚子裡僅僅待了25周+5天,足足早出生了12周。
萬米高空上的緊急救援
時間回到三個多月前,張女士帶著四歲的女兒坐上了從海口飛往北京的CZ3119航班。
這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次旅程,飛機十分平穩,也沒有顛簸和氣流影響。張女士已經懷孕六個多月,但她剛剛做完產檢,報告顯示一切正常。
這趟航班上還有來自海南省人民醫院的新生兒科護士陳珊珊,她將去北京培訓兩個月。從業七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出遠門學習。
然而,飛機剛起飛一小時左右,張女士突然感到腹痛,去洗手間後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早產了。
一聲尖叫劃破高空的平靜。緊接著,廣播傳來呼叫聲,“機上有沒有醫護人員?緊急請求支援”。
陳珊珊心想,聽剛才的尖叫聲似乎是一名成年女性,自己只是新生兒科護士,不一定能幫上忙,但她還是跟著乘務員來到了飛機的洗手間。
狹小的洗手間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洗手盆、地面、產婦身上都是混合著血的液體。只見產婦坐在馬桶上,用手捧著一個模糊的物體。陳珊珊迅速反應過來,這是完整的胎膜。而產婦告訴陳珊珊,她懷孕“只有25周+5天”。
“有機會!我必須為這個寶寶做點什麼”,陳珊珊想道。
她曾在醫院救治過24周甚至更小的早產兒,可那是在裝置和人手齊全的環境下。在各方面條件都很匱乏,甚至還存在感染風險的飛機上,搶救25周早產兒的風險較大,且後續可能還需要長期的醫療干預......儘管心裡緊張到了極點,但職業素養迫使陳珊珊不得不冷靜下來。
此時,飛機上的另外兩名感染科醫生也聞訊趕來,三人共同展開對早產兒的救治。
令他們犯難的是這層完整的胎膜。通常胎膜會在胎兒分娩之後自然破裂,但早產兒的胎膜尚未發育成熟,仍然將寶寶如蠶蛹般緊緊包裹著,如不及時處理可能會有窒息的危險。
陳珊珊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將胎膜撕開。早產兒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體徵,全身蒼白、沒有哭聲、呼吸和脈搏,當務之急是保溫和新生兒復甦。
缺乏醫療裝置,陳珊珊只能就地取材,她馬上開始胸外按壓,兩位醫生則用氧氣面罩在靠近寶寶面部簡易氧供給,使用毛毯和暖水袋將孩子包裹起來,並用夾子關閉早產兒的臍帶。在醫院為新生兒復甦通常是用球囊、T組合復甦器,保暖箱等裝置,但此時此地早產兒的復甦只能依靠雙手。在胸外按壓過程中,陳珊珊還同時用聽診器快速判斷心音,監測心率。
經過機組協調,飛機將備降長沙黃花機場。下行過程中,飛機出現氣流顛簸的嘈雜聲,但陳珊珊似乎聽到了早產兒微弱的心跳。
這個生命訊號對他們來說是個巨大的鼓勵。經過實施一系列搶救措施,陳珊珊和兩位醫生終於看到寶寶胸廓出現了起伏,有了吞嚥動作,臉色也漸漸變得紅潤起來。
飛機成功降落,由於早產兒病情危重,陳珊珊隨車護送寶寶到鄰近醫院。此時距離產婦分娩過去了一個半小時,陳珊珊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已經接近麻木。
早產兒的百日“闖關”
生命救援的接力棒交到了機場工作人員手中。救護車一路賓士,將早產兒送到長沙縣婦幼保健院,那也是長沙縣危重新生兒救治中心。
接到緊急通知時,長沙縣婦幼保健院新生兒科主任劉亞莉立即組建了救援團隊,並帶上轉運呼吸機等裝置提前等候在急診救治通道。接到寶寶後,醫護團隊快速評估,發現寶寶屬於超低出生體重兒,體重只有820克,還出現了低溫、呼吸窘迫、發紺等症狀。
“必須馬上搶救!”陳豔華副主任醫師和莊栩嬈護士長先將寶寶用保溫膜包裹起來,防止體溫繼續丟失,同時用呼吸機輔助通氣,再轉入NICU(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繼續搶救。
在充分供氧的情況下,寶寶的血氧飽和度仍然只有70%~80%,這是新生兒呼吸窘迫綜合徵(RDS)的表現之一。新生兒呼吸窘迫綜合徵是指新生兒出生後不久即出現進行性呼吸困難和呼吸衰竭等症狀,是新生兒常見的危重呼吸系統急症。早產兒由於肺部發育不完全,肺泡表面活性物質合成和分泌不足,其新生兒呼吸窘迫綜合徵發病率顯著高於足月兒。
經過床旁DR的胸片檢查,寶寶確診為新生兒呼吸窘迫綜合徵。劉亞莉醫生團隊立即使用LISA技術(微創注入肺表面活性物質治療技術)為早產兒補充豬肺磷脂注射液改善呼吸窘迫,並同步繼續無創呼吸機輔助通氣、維持寶寶中心體溫及建立靜脈通路維持血糖穩定等,為後續治療贏得時間。
在長沙縣婦幼保健院六個多小時的救治過程中,新生兒科醫護團隊時刻監測著寶寶生命體徵的變化。幸運的是,他們的救治起了作用,寶寶的血氧很快上升了,低體溫也逐漸復溫,生命體徵穩定下來了。在媽媽的意願下,寶寶很快又被轉運到湖南省兒童醫院接受進一步治療,開始了正式的百日“闖關”。
湖南省兒童醫院新生兒科NICU主任莊嚴表示,他在這行已經工作了15年,但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湖南省兒童醫院是湖南省危重新生兒救治中心,莊嚴曾救治過不少早產兒,其中最小的寶寶接近23周,體重最輕的只有近500克。
他觀察到,早產兒的治療需要經歷幾個重要關口。
最先遇到的是體溫關。普通的早產兒出生時就能進入病房的暖箱,能維持合適的體溫。但寶寶出生在萬米高空,環境的溫度和溼度都無法保證,寶寶剛進入長沙縣婦幼保健院NICU時的體溫只有33℃,短暫救治後到湖南省兒童醫院時的體溫也只有35℃,需要用暖箱科學復溫。早產兒如果遲遲不能恢復體溫,可能會造成全身器官衰竭,甚至影響生命安全。
其次是呼吸關。由於早產兒的肺發育很不成熟,需要長時間的呼吸機支援。寶寶在入院9天后,曾出現進一步加重的呼吸困難。莊嚴醫生團隊決定給寶寶做有創呼吸支援,經過了大半個月的治療,寶寶才逐漸過渡為無創呼吸支援。
解決好呼吸問題,還要考慮胃腸道發育不成熟的問題,這決定了寶寶能否闖過餵養關。很多小早產兒會在餵養過程中出現腹脹的情況,以至於無法吸收身體所需的營養,部分早產兒甚至還需要進行腸道手術。奕安就出現反覆餵養不耐受,懷疑存在腸神經發育不良,如要做手術無疑是一場磨難。經過商議後,家長決定嘗試保守治療,科室也以家庭式護理的方式幫助建立腸道餵養,最終取得成功。
突破了以上關卡,還有感染、黃疸、視網膜病變等風險圍困著早產兒,需要醫護人員在NICU病房的仔細照料和監護。
三個月一晃而過,寶寶終於告別了呼吸機,體重也從當時的820克長到了2300克,足有四斤多。後期經過醫療團隊和媽媽的共同努力,寶寶吞嚥和吃奶功能也進一步恢復。
多方攜手帶來生命奇蹟
張女士為寶寶取名“奕安”,寓意“一生平安”。在對各方的致謝裡,她寫道:“正是陳珊珊護士和兩位醫生的挺身而出,出手相救,才讓這段不幸的經歷變成幸運;南航與長沙機場爭分奪秒的生命接力,讓孩子在極端險境中有了一絲生存機會;入院期間,醫療團隊一次次陪著孩子度過危機時刻。以後孩子的路還很長,我會帶著大家的祝福加倍疼愛和撫養她。”
奕安的經歷並不只是個例,世界上還有許多像她一樣的早產兒,出生就是一場硬仗。
每當看診時遇到早產兒,莊嚴心裡就繃緊了一根弦。“由於早產兒發育的不成熟,各個器官和系統功能都可能出現異常,比如視網膜血管尚未發育完全,容易得視網膜病變,神經系統併發症也較為常見,而這都要在出院前做好篩查”,莊嚴說。
早產是新生兒死亡以及存活嬰兒長期健康問題的主要病因,救治早產兒已成為新生兒救治的重要工作之一,而我國針對早產兒的救助體系也在不斷完善。
今年3月,國家醫保局、教育部、國家衛健委等部門釋出《關於開展兒童參加基本醫療保險專項行動的通知》,最佳化新生兒參保流程,逐步實現新生兒“落地即參保、出生一件事”,進一步減輕家庭的經濟壓力。我國還致力於搭建省、市、縣三級危重新生兒救治網路,以提高救治效率和質量。
莊嚴表示,針對早產兒出生增多的情況,中國醫師協會新生兒科醫師分會專門成立了早產兒專業委員會,定期組織專家討論,形成行業共識,制定適宜我國國情的早產兒救治工作方案。
如今,創新藥物也被更多地應用於早產兒的臨床治療中。以奕安確診的新生兒呼吸窘迫綜合徵為例,她所使用的豬肺磷脂注射液是義大利凱西集團研製的產品,此款產品於2001年引入中國。凱西提供覆蓋從新生兒到老年人的呼吸疾病治療解決方案,至今已服務了數百萬名中國早產兒。
為了讓更多早產患兒在基層醫院及時獲得救治,凱西中國還在多地新生兒窒息復甦培訓班中支援了基於虛擬實境技術的氣管插管及肺表面活性物質給藥互動培訓,幫助基層新生兒醫護團隊更有效地學習氣管插管和給藥技術,縮小不同地域間醫護操作水平差異,提升規範診療。
早產兒闖關,不僅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更是一次團隊作戰,家庭和社會力量也在其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目前我國正在推廣“袋鼠式護理”,這種護理方式如同袋鼠照顧幼兒,早產兒的母親或父親將早產兒直立式貼在胸口,持續長時間與照顧者胸部接觸,幫助維持寶寶體溫,並儘可能採用母乳餵養。凱西中國分別在江西、貴州、河南、山西、廣東等地的醫院開展“關愛小屋”專案,支援和促進家長在醫護人員的指導下進行“袋鼠式護理”。
為了方便照顧寶寶,張女士和丈夫在長沙租了房,大女兒也在小區附近上了幼兒園。開始的一兩個月,由於擔心感染,他們都沒有接觸過寶寶,只能靠醫生一週打兩次電話溝通情況。後來張女士每天都能去醫院進行“袋鼠式護理”,重新與寶寶建立情感聯絡。
11月7日,寶寶平安出院回到父母的懷抱,奕安一家的生活也逐漸步入正軌。
世界上並沒有什麼生命奇蹟,背後其實是無數人的努力。每一天可能都有孩子會提早到來,希望有更多人關注到早產兒,給予他們更多關愛,幫助他們健康快樂成長。
(本文圖為受訪者提供)
作者:曾敏婷
編輯:馬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