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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現在的教育問題太多太多,而在我看來,最大的問題是教師普遍不讀書。按理說,教書人不讀書這簡直不可思議,但如此不可思議的現象卻幾乎成了許多學校的常態。我是帶著新教育實驗的理想走上校長崗位的,新教育實驗的六大行動之一,便是“營造書香校園”。我正是想以此改變那種“不可思議”的“常態”。
說實話,我並不擅長做校長,或者說行政管理並不是我的專長,因此我放手把學校的行政事務都交給副校長們去做。我集中精力引領老師們的專業提升。其中,最重要的“引領”就是倡導讀書的風氣。我經常對老師們說:“一個學校有沒有的文化氣息,主要不是看牆上有沒有標語口號,也不是看校園有沒有小橋流水、臺榭亭閣,或者題詞繪畫雕塑之類,而是看這個學校有沒有可以流傳下去的教育故事,和學校是否有書香氣。”
隨著新教育實驗的開展,我校在學生讀書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比如我們實施了新教育實驗的“晨誦午讀暮省”課程,每天都有專門的閱讀時間;又比如我們在校園設定了好幾個開放式書吧,將上千冊書放在教學樓過道旁和休息區,孩子在課餘只要想閱讀,隨手便可以拿到書而不需任何借閱手續。但老師的閱讀呢?卻不理想。找老師們談心,問及為什麼不願讀書,老師們說了許多理由。我歸納了一下,不讀書的“理由”大致有幾點:第一,“太忙,沒時間。”第二,“感覺不到讀書對教育教學的作用。”第三,“不知道讀什麼。”第四,“有的教育理論著作讀不懂。”第五,“年齡大了,讀了記不住。”
要倡導讀書,必須先掃除思想障礙。針對老師們的“理由”,我透過教工大會講話,透過各類座談會,透過個別談心,透過書信,給老師們一一作了回答。
關於“太忙,沒時間”,我告訴老師們,無論多麼忙,我們每天都不會不洗臉不刷牙不吃飯的,因為第一,這些是我們的生活必須;第二,這些我們已經養成習慣。所以,只要把讀書當成生活必須,同時養成習慣,那麼無論多忙,我們都永遠有時間讀書的。
關於“感覺不到讀書對教育教學的作用”,我說,一般來說,教師的閱讀分兩類,一類是“學以致用”的閱讀,比如各類教參,這類閱讀是應該的,甚至是必須的;但還有一類“無用”的閱讀,或者叫做“非功利閱讀”,比如對哲學、歷史、文學、人物傳記等等的閱讀,這類閱讀不為具體的備課,而是為了儘可能完整而完美地建構無愧於我們作為“人”所應有的精神世界。教師同時被稱為“人類靈魂工程師”,暫且不說這個稱呼是否恰當,但至少我們應該想想,我們自己的“靈魂”是否飽滿充盈?而靈魂的飽滿充盈更多地取決於我們廣博的閱讀,包括“非功利閱讀”,特別是讀教育以外的書。其實,所謂“功利”也是相對的,教育本身就和時代風雲、社會發展息息相通,所謂“教育以外的書”,實際上直接間接都和教育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看似“無用”的閱讀,都關係著我們每一堂課的廣度、深度和厚度,關係著在學生眼裡我們是否擁有一種源於知識的人格魅力。
關於“不知道讀什麼”,我給老師們推薦四類讀物:第一,教育報刊,比如《中國教育報》《中國教師報》《人民教育》《教師博覽》等等,讓老師們隨時瞭解全國的教育同行在想什麼做什麼。第二,教育經典,我重點推《陶行知教育文集》《育人三部曲》《給教師的建議》《帕甫雷什中學》等等,讓老師們直接與真正的教育大師精神對話,感受最質樸最原本的教育真諦。第三,兒童讀書或者說校園文學,包括寫學生的書和學生寫的書,比如楊紅櫻的書、秦文君的書、曹文軒的書,還有韓寒的書、郭敬明的書。讀這些書的目的,是讓老師們能夠從文學的角度,獲得一種兒童的思維,瞭解並走進教育物件的精神世界。第四,人文書籍,比如《歷史深處的憂慮》《民主的細節》《書齋裡的革命》《一句頂一萬句》《野火集》等等,讓老師們有一種開闊的人文視野。
關於“有些教育理論著作讀不懂”,我從兩個方面回答老師們,第一,如果比起當今一些喜歡玩弄時髦術語、晦澀理論的偽學術著作,那麼真正的教育經典名著真是平易近人。比如,請開啟蘇霍姆林斯基的《育人三部曲》,聽他一邊講述故事,一邊抒發感情,一邊闡述理念,真是一種享受;更不用說中國現代著名教育家陶行知了,他的教育著作也深入淺出,用老百姓的語言談深刻的教育道理,他還用詩歌甚至兒歌來表達他對教育的理解。經典之所以是經典,不是因為深奧而是因為深刻,而這“深刻”又往往是是透過非常樸素的形式表達出來的。第二,現在的確有不少教育理論晦澀難懂,我也曾經為讀不懂這些書而自卑。後來我讀博士時,導師朱永新對我說,讀不懂,不一定是你理解力有問題,更多的時候是作者本身就沒有把這個問題真正搞懂,那些出來的東西自然不好懂。朱老師對我說,讀不懂就別讀好了。我現在也這樣對老師們說,讀不懂就別讀好了。有些翻譯的著作我們讀不懂,不一定是我們的理解力有問題,而很可能是作者沒把理論表述清楚,還有一種情況就是翻譯的問題,原著也許很曉暢,但翻譯得很糟糕。比如,熱炒過一陣的《漫步教師心靈》,語言真是彆扭,甚至還有病句。我估計多半是翻譯的問題。蘇霍姆林斯基的書為什麼好懂?除了蘇霍姆林斯基本人的表達非常流暢之外,翻譯者杜殿坤先生是一位傑出的翻譯家。深刻和通俗並不矛盾。蘇霍姆林斯基的書很通俗,但同樣深刻。著者和譯者硬著頭皮做出來的書,讀者只有硬著頭皮去讀。何苦呢?
關於“讀了記不住”,我對老師們說,記不住有什麼要緊的?誰叫你記了?除非你要考試,平時的閱讀完全不用記的。記不住書中的句子,不等於你沒有收穫。如果我問你這麼多年來年你每頓飯都吃了些什麼,你能夠回答嗎?顯然回答不出來,因為你沒記著。但難道你吃的這麼多東西就沒有營養嗎?記不住吃了什麼食物有什麼要緊,反正這些食物的營養你已經吸收了嘛!青年時,我背了許多唐詩宋詞,可現在好多都忘記了,然而這些詩詞所蘊含的文學養料已經化作我的血肉了。如果因為記不住而不讀書,完全沒必要。
對老師閱讀最有效的引導,是我本人的閱讀示範。當然,所謂“示範”並不是我刻意為之的“舉措”,而是一種客觀效果。因為我當不當校長都很喜歡讀書。只是我當了校長後,我的這一愛好對老師們來說就恰恰成了一種“示範”——其實,說“感染”更準確。透過教工大會、網路部落格、座談交流、個別談心……我情不自禁地給老師們說我最近讀的書,不少老師被感染了,隨後便會去買這本書,比如《孩子們你們好》《南渡北歸》《八十年代訪談錄》《中國當代八種社會思潮》等書,都是這樣進入老師們的視野並放在案頭的。有一年國慶大假期間,我和幾位老師一起自駕遊,隨身便帶了一本《中國天機》。一路堵車,我不急不惱,拿出書便看了起來。老師們大為感慨:“這就是我們和李校長的差距!”我可以非常自豪地說,在我的感染下,已經有不少老師養成了手不釋卷的好習慣。去年春天,我和幾個老師去北京出差,回成都的飛機上,三個小時裡,劉朝升老師一直非常投入地捧讀蘇霍姆林斯基的《愛情的教育》,還一邊讀一邊拿筆勾畫。
對於教師閱讀,我一直主張“倡導”,而堅決反對“強制”。我常常收到全國一些老師的來信,說他們校長定期給老師們每人發書,包括我的著作,發了之後要求寫讀後感,還要考試,如果沒交讀後感或考試不透過,將與期末考核甚至和年終績效掛鉤。我特別反感這種做法。
最初我到學校當校長的時候,也曾要求老師們讀我推薦的書,讀了之後寫讀後感發到網上,每月一篇,寫了獎勵五十元(好像是),沒寫就沒有。於是,每個月絕大多數老師都能按時完成。但我很快發現有個別老師的讀後感是網上下載的,雖然是極個別的,可我十分反感。但我反思自己,漸漸認識到,這是我管理的問題,因為我的管理客觀上是一種逼迫,在逼老師們閱讀的同時,也在逼個別人作假。而且,我想自己的閱讀體驗,讀到好書,自然想寫點東西,但更多的時候,是一邊讀一邊在書上勾畫批註——如此讀讀寫寫勾勾畫畫,不正是閱讀的常態嗎?為什麼不把這種個人閱讀的常態,變成學校閱讀的常態呢?
於是,我改變策略,取消了原來的規定,不要求老師們必須寫讀後感了——即使寫了也沒有五十元,而是不定期檢查老師們讀過的書,看上面的批註,哪怕沒有批註也不要緊,有勾畫也行,只要有閱讀的痕跡就可以了;甚至哪怕沒有批註勾畫也不要緊,因為我會時不時組織讀書沙龍,讓老師們互相推薦所讀的書,或圍繞同一本書談各自的體會。慢慢的,老師們漸漸習慣於閱讀了,而且是真閱讀,不是假閱讀——沒有了強迫的讀後感,閱讀成了一種心靈的飛翔。當然,也有老師有感而發寫下讀後感發到網上,我們依然歡迎,而且互相跟帖交流。這也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思想燃燒和情感流淌。
對於引導老師們讀書,我還有一個做法的變化:變“贈”書為“借”書。過去,我喜歡買書來贈給老師們,有時候甚至是自掏腰包給老師們買書。比如,我用我被評為勞動模範的四千元獎金買成書送給老師們。但後來我發現,有的老師得到書並不讀,至少不急於讀——反正是自己的書,什麼時候都可以讀得,何必急呢?於是,我現在更多時候,不是贈書,而是借書。老師們到我辦公室談心結束的時候,我請老師在我的書櫥裡選一本他喜歡的書,寫上借條,然後我提出閱讀期限和閱讀要求:“一週之內讀完,在書上批註勾畫,在最後一頁的空白處寫上你的名字和閱讀時間。”我這樣解釋說:“這樣提要求,你便能夠緊迫而認真地讀完。以後,我這本書將有不同讀者不同筆記的批註,後面還有閱讀者的姓名和閱讀時間。以後退休的時候,我把這些書贈給學校圖書室,成為我們學校的藏書。設想一下,一百年以後,我們都不在人世了,可這些書還在學校圖書室珍藏著,那時武侯實驗中學的師生捧讀這些留著先輩筆記的書,將會有怎樣的感慨?因此,我們留給後人的,不僅僅是圖書,而是一種精神,一種文化!”現在,我的書櫥裡已經有不少這樣的書了。
組織老師們讀書,一定要避免“一刀切”。我們對學生都要講究“因材施教”,可對老師們為什麼要求“齊步走”呢?我校的教師讀書要求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全校性的要求,這個“要求”其實就是一種提倡而已,沒有任何行政命令。每學期或每年給大家推薦一些讀物,讓大家自己去買,自己讀,不作任何要求。有人也許會說:“如果有老師不讀怎麼辦呢?”我說,不讀就不讀唄!全校兩百多老師,有那麼幾個或者十幾個甚至再多一些老師不讀書,有什麼關係呢?真實的不閱讀比虛假的閱讀強一百倍。何況全校大多數老師是在讀書的。
第二個層次,對“讀書會”老師的要求。我們學校的“讀書會”,完全由老師們自願加入,現在已經有一百多位成員了。我們定期(通常一學期一次)聚在一起交流讀書心得,互相推薦最近讀過的好書。有時候我還把老師組織到野外讀書。或是在某個古鎮幽幽的茶樓,或是在某個垂柳依依的湖邊,我們分成幾個小組,每人帶著一本書彼此介紹推薦。一般都是上午分組交流,下午由各組推選出的老師發言,然後我給大家做一個讀書講座。記得有一次,我的講座題目是《讀書使人幸福》,講座過程中,我給老師們朗讀《教育機智——教育智慧的意蘊》片段,老師們聽得非常專注,我不時提問讓大家思考。那一刻,我彷彿回到了課堂,面對的是可愛的孩子們。那天,春風、陽光、柳絮、花朵、湖水,和書香一起包圍著我們,融進了我們的胸懷,陶醉著我們的心靈。
第三個層次,對“青年教師沙龍”的要求。我將進入我校不到三年的年輕老師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青年教師沙龍”,人數在五十左右。我以“讀書活動”為載體引領他們的成長。通常是一個月搞一次聚會,或是中午,或是晚上,或是週末,有時候是我給大家講我的成長經歷,有時候是大家圍繞共讀的一本書進行研討,有時候是請優秀的老教師給他們講讀書與成長的體會。那次郭繼紅老師在為大家講讀書的時候,年輕老師們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郭老師,神情特別專注,當時我非常感動——在這麼一個喧囂的時代,這麼一個浮躁的社會,還有多少雙年輕的眼睛能夠因讀書而如此神采奕奕?在我的部落格上,曾經以《與蘇霍姆林斯基在春天重逢》為題目,記錄了我和沙龍的年輕人搞的一次讀書活動。我曾用稿費給每位沙龍的年輕老師買了一本《給教師的建議》,並在每一本書的扉頁上贈言:“永葆你的童心和熱情。我會幫你的!”那次沙龍活動,年輕人們先是五人為一個小組展開討論。我參加了其中一個小組的活動。我看到大家手中的書都有些許多勾畫和批註,圈圈點點的,我很開心。王曉萍老師說,她第一次讀蘇霍姆林斯基的書,是三年前剛分到學校來的時候在開放書吧讀的。她結合自己的教學實踐談到了第二次讀《給教師的建議》的感受。雷敏、張蓉、雷莉、李娜等老師也紛紛發言,她們說得最多的,是書中這樣一些觀點:“對一個學生來說,五分是成就的標誌,而對另一個學生來說,三分就是了不起的成就。教師要善於確定:每一個學生在此刻能夠做到什麼程度,如何使他的智力才能得到進一步的發展,——這是教育技巧的非常重要的因素。”那一刻,看到大家因為談讀書而滔滔不絕眉飛色舞,我感到了幸福。
這是我校年青教師範景文在一篇文章中談到的那次春天郊外的讀書活動——
我正好是工作的第六年,可能正好到了工作的倦怠期,似乎看來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條的,自己也感覺自己做得還不錯,但是就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也沒有了剛出道時的那種激情,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的過著,也沒有想要去突破的意思。可就在這個時候,李老師組織了一個讀書會,第一次活動是在春光明媚的郊外。首先,這個活動我覺得很特別,其次在整個過程中有一個李老師給大家讀書的過程,當他讀到在《教學機智—教育智慧的意蘊》中那個小男孩的案例的時候,不知道加的是什麼“潤滑油”,突然我開始重新思考,我的大腦開始運轉,想了許多方法想要去幫助那位老師解決問題。在聽李老師讀書的過程中,迫使我主動的去思考一些自己教育教學的方式方法,“這樣做是否是對的?這樣做是否符合教育的規律?那樣做有沒有壓抑學生的個性發展?”等等這樣的一些問題一層一層的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本來第六個年頭對與我來說正是迷茫的時候,倦怠的時候,那天就好像是一次班會課,李老師說話有感染力,真誠,激情;善於找到談話的切入口,從讀書講故事開始深入心靈……我想這都是一個優秀班主任應該具備的技能,李老師用它的實際行動向我們講述著。我真的有一種醍醐灌頂,重新找到方向的感覺,就好像迷霧中被人撕開了一個口子,陽光照射了進來……
讀著範老師自發寫成的這篇文字,我感到了做校長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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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丨鎮西茶館
編輯丨智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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