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多數人也許會認為,大城市對孩子來說顯然具備先發優勢。然而即便成長在三線小城、小時候成績倒數、父母對國際化課程毫不瞭解……文中的學生仍然一步一個腳印地“逆襲”藤校,在自己熱愛的領域嶄露頭角。這背後,他到底做對了些什麼?
文丨柯察金 編丨Leon
幾個月前,一位叫翟冠凱的山東學生、網路平臺上的“壯壯學長”登上了他家鄉的報紙《齊魯晚報》。他年僅19歲,便從康奈爾提前一年以優異成績畢業,並且拿到了200多萬人民幣的創業融資。在三線城市濟寧,如此多光環交織的藤校生算是難得一見。
和冠凱聊過後,外灘君發現他的升學之路真是挺神奇:
雖然後來被劍橋、康奈爾等一眾牛校錄取,但其實直至高中前,冠凱和他的家人幾乎都沒了解過託福、SAT、英本美本之類的概念,甚至在他老家,一般的觀念都是“成績不行的才去國際部”;
冠凱剛進入中學時,成績全班倒著數,文科科目時常不及格……
他自嘲,連走國際化路線都算是“一半被忽悠進來的”。整個家鄉濟寧,就那麼一所私立學校,一個國際高中部,在他之前,學校從未走出去過任何美本Top30抑或牛劍G5的學生。不知道當時怎麼就敢進去的。
家裡人也只是道聽途說“出國可能還不錯”,對國際化教育沒有太多認知。包括冠凱給自己的定位,一開始也僅是小鎮做題娃。
翟冠凱在康奈爾畢業典禮
如今畢業後回看,他覺得至少對他而言,成長在“小鎮”可能真的不完全是壞事……
一步步,發現天外有天
近些年網際網路上家長的形象有點兩極化,要麼開明到近乎佛系,要麼把孩子的生活、學業安排得事無鉅細。
而和冠凱交流之間能體會到,他的家長不太“戲劇性”,主打一個真實:既希望孩子上進,又願意讓孩子快樂;有期望但不push,有安排卻不精細。
跟挺多男孩一樣,冠凱從小喜歡機械類的玩意。爸媽非常鼓勵,支援他花頗多時間和精力參加航模興趣班。冠凱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拼航模。
“小時候爸爸帶著我去看火車”
不過如此開明之外,冠凱爸媽也有隨大流的一面,比如給兒子報鋼琴班。似乎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只不過身邊的孩子都在學。倒也不是“趕鴨子上架”,只是錢已經花出去了,冠凱就硬著頭皮一級一級地考。
“學鋼琴的時候心不在焉,一玩航模就渾身興奮。”學完十級,琴就沒再摸過,航空航天的興趣卻持續至今。
冠凱成績不好時,父母也會批評,但幾乎沒給他報過什麼補習班,除了語文實在偏科到沒眼看,才在課外補了一段時間,僅此而已。
爸媽不是什麼教育專家,但冠凱心底裡,家的基調無疑是暖色的。且父輩在製造業領域創業,敢闖敢拼,吃苦耐勞,對他“是很好的示範”。他好強不服輸的個性,多少與此有關。
由於偏科嚴重,冠凱小時候自然不算標準意義的學霸。小學時他在班裡排名還可以,到了升初中時,爸媽希望他有更好的教育資源,讓他考濟寧當地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私立學校。開學第一次考試,他語文、英語分別考了55分和15分(滿分100分),總排名班級倒數第四。
雖說是私立學校,但主要走的還是體制內路線。教室的牆上赫然掛著“做最好的自己”的口號,冠凱記得班主任嚴格管理,經常喜歡說一些雞湯。這些雞湯如今回想起來挺沒營養,但對於那時啥也不懂的男孩來說倒挺受用。而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他理科不弱,文科很快能趕上,因此中考時又“逆襲”成了班裡的尖子生。
冠凱所在的初中
爸媽對他的升學很重視,雖然對各類國際課程體系一頭霧水,但心裡隱約種了念頭,“出國是不是對孩子發展更好呢”,冠凱初中時,他們考慮等兒子高中時把他送到國際部。
“但是在小地方,大家對國際部的認知跟在北上廣完全不一樣,”冠凱道,“反正在濟寧,很多人真的會覺得,只有成績不行的學生才要去國際部混日子。”爸媽思來想去,怕兒子到國際部不學好,一時打消了念頭。初三沒結束,冠凱就與學校的高中本部簽了約,打算“本本分分”地和大多數同學一樣參加高考。
轉折點是高中國際部的副校長帶來的。他聽說冠凱家裡有留學的想法,也覺得這孩子有潛力,便主動來當說客。辦公室面談了好幾次後,冠凱家被說服,似懂非懂地把學籍轉進了國際部。“爸媽也心疼我千軍萬馬闖高考的獨木橋太累。當然,那時候還不知道申國外大學可能比高考還卷。總之是一種比較茫然的狀態。”
國際部的生源的確不如本部,這使得成績提上來之後的冠凱“自信心爆棚”,一度覺得輕鬆進個世界名校不是事兒。
然而上了高一後,這種莫名的自信很快因為一件事被打破。
某次學校組織他到外地參加模擬聯合國。地址在上海,舉辦方是上外附中和牛津大學。短短兩天的上海之行,冠凱的腦袋有些發懵:
這些同齡人的英語怎麼這麼好?計算機怎麼用得這麼溜?技能怎麼這麼多?……
參加上外附-牛津模聯
最戲劇性的事情是:他明明被選中作為韓國代表,但由於英語實在太爛,竟將其認作朝鮮,兩天時間裡別的孩子交流得熱火朝天,他卻“徐庶進曹營”,達成0次發言記錄。
這事兒用後來的話說,是刺激到他了。
冠凱這才意識到,自己90分的中考英語水平根本不值一提,“換成考託福的話,那時候估計也就一二十分。”跟一線城市的孩子比,差太遠了……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冠凱調侃,那時候的自己活脫是“普信的小鎮做題家”。
努力+有主線,從小鎮走出來
從上海一回家,冠凱就開始狂補英語,第一個學期就背完了幾本單詞書。平時週末也留在學校,不是準備數學競賽,就是參加學校活動。
暑假的時候,由於濟寧沒有什麼像樣的培訓機構,他就跑到南京的機構學英語,在高鐵站等車的空隙都不敢放鬆。
高二的寒假他繼續在南京學習SAT,為了節約路途上的時間,乾脆在機構的教室裡打地鋪睡覺。
“作為在體制內走過的學生,我不怕考試”,冠凱用了一年時間準備,高一結束時第一次考託福,拿到了103分。半年後再考,託福已經是114分。SAT則是刷到了1550分。
該怎麼形容冠凱所在私立學校的語言環境呢?初中由於是體制內路線,幾乎純中文授課;高中國際部“理論上”是英文授課,但由於生源一般,導致多數時候實際仍是中文授課;至於外教,很多來自發展中國家——他拋來會心一笑,“你懂”。
儘管學校的層次沒法與大都市的國際化學校相提並論,冠凱表示,自己其實挺喜歡母校的環境與氛圍的。
一方面是後來他知道,就算是大城市的國際化學校,學生靠自學、在外找機構也是常態,更多還是靠自己;另一方面,在自由度方面,母校可謂給他開足了綠燈。
“我被允許可以隨意攜帶、使用電子裝置到校,可以不聽不想聽的課,完全按照自己的學習節奏來,只要管理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申請海外名校,光靠標化過硬肯定不行,冠凱開始有意識地各方面著手準備。在本地國際部包容、自由的環境下,他對申請國外的大學卻表現出異常的清醒,絕非漫無目的。
從很早他就認識到——美本申請看似是要“全面開花”,以致於很多大城市的同齡人花了海量時間、資源在各式活動上,履歷花哨到他這種小鎮娃不敢想象——然而這往往是種誤區。很多人只看到“全面”兩個字,但名校要的根本不是“樣樣都行”的學生。
最重要的一個詞,其實是“主線”。對於冠凱來說,這個主線很清楚,就是航空航天的愛好。而他要做的,就是圍繞這條主線提升自己。
“每次坐飛機完都會申請去駕駛艙,後來這個也成為了活動列表的一項“
他再次感到慶幸,慶幸爸媽支援自己的興趣,也慶幸自己不是出生在北上廣大城市。
他後來跟上海的同學交流才知道,他們小時候卷的東西,濟寧當地的家長可能聽都沒聽過。“之後才發現,原來上海很多孩子的童年都是在輔導班度過的。還好我爸媽的資訊相對‘閉塞’,不然我小時候可能也會卷這個、卷那個,航模的興趣能否堅持下去真不知道。”
在濟寧玩航模,也沒有大城市那麼多限制。如果是在北京,得跑老遠到幾環外試飛。而他小時候,拼完航模隨便在家旁邊找個公園就飛了。
專心致志操控飛機的冠凱
最關鍵的,冠凱覺得小鎮的好處,在於遠離焦慮的中心,“沒有那麼多噪音,也不會傳遞那麼多不安”,他就一門心思做好自己就行,反倒恰到好處地戳中大學招生官。
當然,小地方的資源畢竟有限,為了填補,冠凱高中的時候便習慣了乘坐火車到濟南、南京等各個城市學習、參加比賽或考試。記憶中,他從沒在哪個地方持續停留很久,一直在路上。
“高二最後的考試日曆,每場AP都得坐高鐵當天往返200公里外的省會濟南,大城市的學子們沒有的體驗。”
而在家的時候,他的“交通工具”就是網際網路。“我挺擅長透過網路來尋找各種資源和機會。那時候剛好微信公眾號興起,有很多關於留學的優質文章確實幫助到了我不少。”
高一時,冠凱主動去做志願者,為中國飛行員社群翻譯馬航MH370失事調查報告。後來,這件事成了他大學申請活動列表的第一個活動。
“其實美本申請的多元化完全可以順著主線來走,比如我報名做馬航調查報告的翻譯,不僅體現了對行業的觀察,也是一種志願服務精神;而像所謂‘領導力’,我有在學校組織航拍活動;包括我參加的數學競賽、物理碗,跟著Pioneer完成的‘駕駛艙人機互動’專案……其實每一項都跟興趣主線有關。”
高一寒假去NASA參加Space Camp
總而言之,脫離了主線的多元往往是事倍功半。
高二快結束時,一個偶然的機會,上海某第一梯隊國際學校Y的外方校長看到了他的簡歷。在幾次面談後,校長對這個思維活躍而清晰、內驅力十足的學生表現了很大的興趣,答應給他全獎來上海讀一年。
“外方校長跟我聊了很久,在他眼裡,我估計是個原生態、沒被雞過的孩子。”冠凱笑道。
在飛機模擬艙模擬飛行
高三那年,冠凱離開家鄉來到上海Y校。和在濟寧母校一樣,“IB體系的Y校居然也不怎麼管我,因為我之前的國際部走的是A-Level,我本身自學了AP,校長破格允許我不參加IB大考。”因此在Y校,他也成了奇特的一分子,最後是用A-Level和AP申請大學。
Y校的教學水平給冠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過因為疫情,他實際只在學校待了半年。在Y校最大的收穫,是外方校長特別給他安排的室友——同他有著近似的興趣,後來讀了美國最好的航空航天專業院校,如今已經做了飛行員。兩人到現在還是很好的朋友。
冠凱的大學申請文書,從一次汽車爆胎後的駐足仰望星空講起,敘述自己在航空航天方面的學術熱情,沒有任何無病呻吟和拖泥帶水,一如他充實而目標明確的高中生活。最終,劍橋、康奈爾紛紛給他投來橄欖枝。“修改這份文書,我大概用了100個小時。”
從小鎮走到世界名校,從不明不白到越來越明白,冠凱漸漸有種“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感覺。
往前走,別糾結
挺絕的。冠凱上大學的時候,正是疫情還比較嚴重的2021年。美國一時是去不了了。
好在康奈爾有臨時安排,跟中國國內的高校有合作,冠凱又陰差陽錯地拿到了北大的學生證。在上康奈爾網課的同時,他可以在北大任意選課。
大一因疫情,留在北大上課
這一年時間他沒閒著。在北大的航空俱樂部,帶同學一起造火箭。順便還找了個位元組跳動的實習。
大二時回到康奈爾本校上課,由於靠標化成績換算了不少學分,讀了兩年便提前畢業。
如此,冠凱算是同時體會過中美兩國的一流高等教育。冠凱倒覺得,如果真要比較的話,自己似乎更喜歡北大一些。
“康奈爾的人太實際了一些。北大給人的感覺,相對更象牙塔——這在我的理解裡絕不是什麼貶義詞。教授們騎著腳踏車在校園裡,談笑有鴻儒,這是北大。”
在冠凱看來,以前聽說美國的大學博雅教育一流,但事實好像不完全是這樣,他看到頗多人一上大學就開始準備工作,也不太追求自己的興趣,“很有目的性地卷”。
在康奈爾讀書的這兩年,冠凱最後以亮眼的績點畢業,但校園和課堂本身對他倒並沒有什麼特別深的影響——剛到美國後,他立馬考了駕照,在美國境內自駕了幾萬公里,親眼體會當地的風土人情。最遠的一次他和幾個同學輪流換著開,行駛了將近五十個小時。他覺得在行萬里路中,學得一點也不少。
在美國公路旅行
“越開越覺得,我對美國祛魅了。”
從買車那一刻起,他就處在震驚中: 怎麼美國人可以這麼滿嘴跑火車、忽悠不打草稿。
各個州的系統怎麼這麼混亂,聯邦律師的執照在紐約州被吊銷了,結果跑到其他州還可以照常運營。
美國的公務員大媽怎麼可以如此沒有工作態度,也沒有工作效率……
波音飛機第一次出事時,冠凱上高二。他看到新聞第一反應,“一定是飛行員的問題”,像波音這麼偉大的公司、“人類之光”,怎麼有會紕漏;而三年後他上大學,波音再出事故,他第一反應卻是,一定是生產線上的某個美國工人在摸魚擰錯螺絲了。
在美國公路自駕遊的一路上,冠凱見到過很多製造業工廠。“可用衰敗形容。很多機器都生鏽了,排放一眼看上去,這種廠子如果放在國內早被關閉了。”
他獨對美國的鄉村地區印象很好,景美人美。有次車子在伊薩卡深陷泥地,當地農民二話不說開來了拖拉機幫忙,不要任何報酬,口裡唸叨“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冠凱覺得他們真是沒經受過城市的汙染,心裡乾淨得沒灰塵,“我以後能去伊薩卡養老就好了。”
大三感恩節自駕到北極圈
冠凱大三時被投資人看中,從8000人中脫穎而出拿到兩百多萬人民幣的創業融資,畢業後從事智慧飛艇的研發。他發現這種消費級產品如果想造出來、或者以較低的成本造出來,大機率已經離不開中國的供應鏈。
這兩年他擔任了康奈爾的校友面試官(不負責具體招生,主要是加強康奈爾與世界各地的學生的交流和了解)。前陣子一位深國交的學生問他,學ECE(電子工程)以後就業是劍橋好還是美國好,冠凱跟這位學妹說:你要搞電子工程,最應該去的地方就是深圳家門口啊。
冠凱覺得,他在康奈爾最大的收穫,其實就是獨立思考的能力。“不要別人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在美國IT市場還比較紅火的時候,有很多文科生轉碼;甚至說不上轉,上幾個月‘程式碼集訓營’‘程式設計集訓營’就可以直接找工作。雖然現在市場不行、卷得厲害了,但‘大學教學生怎麼做火箭,學生進了大廠還是擰螺絲’的邏輯,沒有改變。”在冠凱看來,想好自己真正想要做什麼,真的挺重要。
在康奈爾實驗室,
專案負責教授是前NASA的首席技術官
這些年都在說文憑通脹,但他相信跨越階級這個事兒,本來就不是教育的任務,因為它從來都只發生在快速變革的時代。
他也相信很多學弟、學妹過於糾結、迷茫是沒有什麼用的。前陣子有高三的同學請教他怎麼銜接好大學,冠凱說先別想這些,多花點時間探索一下自己喜歡什麼。“內心充盈是快樂的唯一秘訣。”
和百度前總裁陸奇合影
對於創業,冠凱自己的心態也比較沉穩。他清楚地知道,創業一定是一場漫長的馬拉松;比起做出一個風靡一時的奇怪擺件,他更希望自己的公司可以成為一個可以長期為使用者帶來價值的企業。“我發現做企業和做人是一樣的,思考清楚自己的核心優勢,持續秉持著‘利他’的原則,你就一定會有收穫。”
稀裡糊塗的開頭,到愈發清晰的自我定位、“打怪升級”,冠凱說,他的人生“似乎總在陰差陽錯中找到最優解”。
*圖片提供自受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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