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教育的作用是有限的”的教育常識,可能會讓我們更加清醒,打破對教育作用的迷信和崇拜。
來源 | 《教育常識》李政濤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內容略有刪節
原標題 | 《教育的作用是有限的》
01
教育者不可能永遠成功
教育能夠必然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嗎?我大抵是悲觀的。教育所能做的,更多是推動命運的實現,而不是命運的改變。每人有多少可能性,有什麼樣的可能性,也是命運的一部分。一個人有自身不可抗拒的命運,以及能夠發揮有限作用的教育。教育和命運如此糾結在一起,共同詮釋著話題:生命的限度和教育的限度。
命運就是對人生限度的一種昭示。教育就是對人生限度的有限突破。
即使撇開人生命運和人的限度這樣的話題,專注於教育本身,我們仍然不能夠教育的作用過於樂觀。
即使我們投入了最真誠、最熾烈的愛的激情,付出了常人無法體會的最痛徹的艱辛和困苦,展現了世界上最卓絕的堅韌和耐心,但很可能最終收穫的還是”失敗”。
更讓人心生悲涼的,還在於這樣的教育失敗不是偶然事件,而是高機率的常態事件,它似乎充斥著教育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實現了日常化,大量的教育失敗就是日常教育的一部分,它帶給我們的是沮喪、無奈甚至絕望。
教育為什麼是有限的?因為它是一個與人有關的事業。人的複雜不只在於其本身充滿了難以解開的奧秘,例如人的大腦,是一個讓人歎為觀止的宇宙。從教育的眼光來看,人的複雜表現為“生命生長的過程”,各種影響因素和條件的糾結,各種道路的纏繞,各種未知的偶發事件的干擾,會產生無窮無盡且意想不到的變化。“正確的起點,錯誤的終點”是經常發生的情形。人類始終懷有對確定性的真理和規律的追求,但這個世界,包括生命世界和教育世界的不確定性無法改變。
對於教育而言,最大的不確定性來自教育過程,人類既有相對普遍性的生命生長的發展節律,這是我們孜孜以求的所謂“教育規律”,它是人類尋求確定性的產物。似乎找到了“規律”,就萬事大吉了,既然一切均已在規律中確定不疑,以後所有現象都將納入規律的軌道。
個體生命的多樣性、豐富性不時在挑戰和打破這種不確定性。對這一個體有效的教育,對另一個可能就全然無效。世界上也許存在屢試不爽的“教育兵法”,但任何有經驗的教育者,都知道這樣的“兵法”不是適用於所有學生的兵法,也不是所有老師都能用的兵法。《孫子兵法》似乎早就勘破了戰爭的“規律”,一代代的武將為之頂禮膜拜,但成功者總是屈指可數,常勝將軍總是將軍隊伍中最少的那一部分。
教育者不可能永遠成功,教育生涯中的常勝將軍也並非隨處可見。
在原則、方式已經明確的情況下,學習者、運用者的天賦、悟性和能力就成了關鍵,但這並不是可以輕易並且必將達到的目標。
每一個教育過程,都是一場必將重新展開的戰役。如同沒有人會走進同一個戰役一樣,沒有人也會走進同一個課堂,步入同一個教育過程,哪怕是講授同一個教育內容。教師、學生無時無刻不在變化,教師只有根據教育物件和自身的變化,找到適合此時、此地、此人的最佳教育方式,這是教育世界中唯一不可撼動的“鐵律”。
一切的根源,都與“每個生命的獨一無二”有關,它表現在生長需求的獨一無二與生命生長過程的獨一無二,滿足了這一個體的生長需要的教育,不一定能滿足另一個體,適合於這一個體生命生長而有效的教育過程,到了另一個體生命那裡,可能並不適合因而無效。
誇美紐斯說過:“凡是生而為人的人都有受教育的必要。”這是對教育意義的強調,雖然用的是全稱判斷“凡是”,但足以使人相信。但他的另一句話就讓人心存疑慮了:“只有受過恰當教育之後,人才能成為一個人。”這是一種過於樂觀的判斷。現實的情況是:不是受過教育的人,都能成人;即使有合適的教育,人也不一定能夠成為人。
02
宣揚的是教育成功
遮蔽的是教育失敗
我們不妨做兩類人群的調查研究:大學教育研究者的教育成敗和教育名師的教育成敗。
大學教育研究者是一個龐大的群體,這些以研究教育理論為職業的人,應該是世界上了解、掌握教育理論和“教育規律”最多最全的人,按道理,無論是以自己子女為物件的家庭教育,還是以本科生、研究生為物件的學校教育,都應該是成功的,至少成功的機率要比那些對教育理論、知識和規律知之甚少的人群要高得多。
但實際情況可能並不如此,能研究好教育,但不一定能做好教育;能教育好別的學生,但不一定教育得好自己的子女,這樣的例子,並不鮮見。那麼,他們苦苦追尋的教育真理和教育規律,到底價值何在?是否只是一些針對他人有效,而對自己無效的真理和規律?如果是這樣,它們還是“真理”,還是“規律”嗎?
教育名師是一般教師嚮往的燈塔,他們的課堂成為被模仿和學習的物件。但根據我的聽課觀察,名師的很多公開課只是看上去很美,觀賞性很強,一般老師學不來、做不到,無法變成自己的教育教學實踐,只能看一看,觀賞一下而已。名師的教育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只適合自己,不適合於他人,強行照搬名師的教育經驗帶來的教育失敗並不罕見。名師的成功,與“公開課”這種當眾表演的機會有關。表演對於人的生命生長有育人價值和生長價值,有充分表演機會的人,會比缺少表演機會的人有更多的成長和發展的可能。表演的才能與表演機會也有一定的關聯。
名師的成功,與天賦、勤奮和機遇有關,但與所謂教育理論和規律沒有必然聯絡。我從不否認名師有大量的教育成功案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永遠成功,他們成功之後的遭遇的“教育失敗”,包括面對自己學生的教育失敗,並非個案,只是不會有人關注和宣傳而已。因成功而成名成家後的教育名師,培養出來的學生也不是個個成功,依然會有教育失敗,只是在機率上比一般教師低一些而已,這一判斷仍然需要實證資料的驗證。
這或多或少說明一個道理:哪怕我們擁有多少先進的教育科學、教育理論,掌握諸多豐富實用的教育常識,身邊有許多大教育學家和名師、特級教師,他們的作用只是減少了教育失敗在教育生活中的比例,但無法消除教育失敗;他們證明了教育是有作用的,但無法改變“教育的作用有限”這一事實。
世間被到處宣揚的是教育成功,被遮蔽的是教育失敗。這是有關教育業績宣傳的潛規則:各校的校史館必將陳列的是昔日學生,今日校友的總理、部長、將軍、院士和博士,必定不會放入的是誤入歧途的浪子、遁入牢房的罪犯和臭名昭著的漢奸。後者的失敗,往往只會被歸結為人生失敗,命運捉弄,而不是教育挫敗,最多怪罪一下家庭教育,讓本已傷心的父母再戴一頂“子不教,父之過”的帽子。他們所在的學校,所師從的教師,對這樣的人物和歷史始終諱莫如深,唯恐避之不及。不會有人主動到法院、到牢房去認領自己的學生,也難以將這樣的“典型個案”納入個人教育傳記之中。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例。將來是否有,我們也不必抱太大的希望。
03
教育的作用是有限的
教育的事業是無限的
教育的限度,表現在教育並不必然帶來我們期望的健康主動的生命生長,過多的教育或者不適當的壞教育,有時反而是對生命的一種戕害。杜威早就慨嘆過:“那些因為教育而失去天真的成年人……”啊,後面的感嘆詞“啊”,是我忍不住加上去的,我對杜威的經驗之談有太深的體會。詩人梁小斌的表達同樣使人駐足良久:
我提醒你
有一朵花從你臉上被撕走
要記住嬰兒時期的笑
什麼力量,使太多的成年人被撕走了花朵,失去了笑容?這不應一味地歸結為歲月的磨礪,那些隨處可見的“壞教育”難辭其咎。
正因為教育的作用是有限的,所以,教育的事業才是無限的。在有限中追求無限,這也是教育事業的一部分,是教育得以在人世間永恆存在的依據。如此,才會更加激勵我們,用有限的生命,投入到同樣有限的教育之中,並將這一事業變為永恆和無限的事業。
知曉“教育的作用是有限的”的教育常識,可能會讓我們更加清醒,打破對教育作用的迷信和崇拜,走出沉湎已久的幻象迷局:想當然地以為已有的教育思想和成功經驗,將來同樣會成功有效,已被證明過成功有效的教育思想和經驗,是放之四海而皆準因而無所不能的思想和經驗。這樣的迷信,反而會增加教育失敗的比例。
對任何教育思想、規律和模式,都不必迷信和盲目崇拜。教育目標的實現,最終靠的是教師在已有經驗基礎上的再創造。
範梅南說:“教學就是即席創作。”教育何嘗不是如此?
面對教育的限度和人生的限度,教育者最審慎的態度可能就是:在悲觀中執著地前行,對最終能夠走到的終點,在超脫中保持淡定和從容。它彰顯了這樣的人生態度:盡人事,知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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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教育常識》
編輯 | 皮皮兵不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