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期,有個國家叫做晉國。
晉國有個國君,叫做晉靈公。
這個晉靈公啊,君道不正,做國君做的非常一般,這個國君在位的時候,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聚斂民財,殘害臣民”。
什麼意思呢,就是晉靈公有事沒事就派士卒們到民間去搜刮百姓們的錢財,把百姓們的錢搶光了還不算,晉靈公性格殘暴,還經常無緣無故殺掉無辜的臣公和百姓。
晉靈公這麼一整,舉國上下人心惶惶,晉國一時陷入黑暗的環境之中。
當時的晉國,主要的執政大臣,叫做趙盾。
這個趙盾眼見晉靈公正事兒沒有,天天胡搞,趙盾著急啊,於是他上朝的時候就勸諫晉靈公,指出了晉靈公的諸多錯誤行為,還苦口婆心的希望晉靈公及時改正。
趙盾是好心,但是晉靈公絕不是那種聽勸的人,所以他不僅對趙盾的話置若罔聞,還對這個聒噪的臣公起了殺心,好幾次派人到趙盾的家裡刺殺趙盾,未果,後來又在宴會上安排甲士襲擊趙盾,又未果。
該說不說,晉靈公曾佈下天羅地網想要襲殺趙盾,結果趙盾福大命大,幾次都讓他化險為夷了。
不過,趙盾也意識到了,自己不可能會一直這麼幸運,事態如果就這麼發展下去,自己早晚有一天會死在晉靈公的手裡,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頭頂,趙盾沒辦法,走投無路之下,他選擇了出逃晉國。
趙盾從晉國都城出發, 一路逃竄,到了晉國的邊境,他本來想要穿過邊境而流浪四方,但是他剛剛走到邊境,就聽到了晉靈公已經被自己家族裡的族弟趙穿給殺掉了。
晉靈公死了,那對趙盾來說就等於是威脅解除了,既然威脅解除了,那麼趙盾也就不用再流亡了,於是他乾脆從邊境返回晉國,重新拿起了執政大權。
當時的晉國,有一位叫做董狐的史官,對這件事兒進行了十分詳實的記載。
董狐在史書裡,是這麼寫的:趙盾弒其君。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是趙盾殺害了晉國的君王晉靈公。
董狐這麼寫,趙盾急了,趙盾立刻就找到董狐,說不對啊,你怎麼能這麼記載呢,晉靈公的死和我無關啊,是我的族弟趙穿殺了他,我根本都不知道這件事情。我當時都流亡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關於這個質問,董狐給他的解釋,是這樣的:
子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討賊,非子而誰?
你趙盾是晉國的上卿,你要流亡就流亡,可你流亡為什麼不離開晉國,反而在邊境徘徊呢?
現在你回來了,你繼續擔任了晉國的上卿,擁有權力,既然你說弒君之事與你無關,是你的族弟趙穿乾的,那你為什麼不殺掉弒君的趙穿呢?
你說弒君這事兒跟你沒關係,恐怕說不過去吧?
在董狐看來,如果趙盾逃出了晉國,那麼他就不再是晉國的臣子,他和晉國的國君就沒有君臣之誼,可趙盾始終沒有走出晉國,那他就仍然是晉國的臣子,何況現在趙盾已經返回晉國重新執政,那麼他就更應該秉持君臣之義,他更有職責討伐弒君的趙穿,如果他不這麼做,他就沒有盡到責任,既然沒有盡到責任,那麼弒君的罪名就要由趙盾來承擔。
要知道,當時的史官,和後來的史官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那個時候的史官,他們不僅僅負責記錄歷史,同時也擁有褒貶臧否朝野群臣的權利,他們有評價同僚的功能,在這種功能之中,又包含著傳宣天命,記功司過,所以在古代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職務。
然而,在已經逐漸禮崩樂壞的春秋時代,國君的權威往往不再,而權臣則成了掌握實際權利的人物,可面對趙盾,史官董狐沒有畏懼強權,而是堅持原則,秉筆直書,因而被後人所稱讚,而當趙盾詢問董狐能否將這一段歷史進行修改的時候,董狐更是毫不客氣的說: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我要記錄的就是真正的歷史,直筆直書,我寧願你砍掉我的頭顱,我也不會更改一個字。
董狐直筆,由此而來。
有人問我,歷史有什麼魅力?我很難具體回答他,我只能說,歷史的魅力就在於,無論過去了多久,那些曾經閃耀在人類歷史長河中的光芒,都會默契般的和我們產生共鳴。
史家據事直書,一字不改,這是臣子的本色,更是文人的本色。
除了董狐,春秋時代另有一位史官,也有著十分相似的經歷。
春秋時代的齊國,有一位國君,名字叫做齊莊公。
這個齊莊公啊,被大臣崔杼給殺掉了。
崔杼殺掉齊莊公之後,擁立了齊莊公的弟弟齊景公為新國君,崔杼更是把自己封為相國,大權在握,是獨斷專行。
崔杼敢殺國君,就說明這哥們膽子很大,沒有什麼他不敢幹的,但他唯一懼怕的,就是擔心齊國的史官們會把自己弒君的行為記錄下來,導致自己遺臭萬年。
於是,他很快找到齊國的史官太史伯,要求太史伯記載齊莊公是死於疾病。
太史伯說好啊,於是提筆就在竹簡上寫下一行字:崔杼弒其君。(崔杼身為臣子,卻殺掉了自己的國君)
崔杼一看大怒,立刻拔劍就殺掉了太史伯。
按照當時的制度來說,這個史官啊,他不是朝廷指派的,而是屬於家族世襲的。
所以太史伯被崔杼殺掉之後,太史伯的二弟太史仲接替了大哥的職務,成為了齊國的新一任史官。
於是,崔杼又找到太史仲,說你不是史官麼,那你把齊莊公記載為死於疾病。
太史仲說好啊,提筆就寫,不過寫出來的還是“崔杼弒其君”。
崔杼拿過來一看,更生氣了,拔劍而起,把太史仲也給殺掉了。
太史仲死了之後,太史家的三弟太史叔又接替了兩位哥哥,成為了新任史官,於是崔杼又找到太史叔,說你看,你的兩個哥哥非要跟我作對,我讓他們寫齊莊公死於疾病,他們非要寫成齊莊公是我殺掉的。
我很生氣,所以我把太史伯和太史仲都處死了,那麼你知道該怎麼辦了吧?如果你忤逆我,我也一樣會把你殺掉。
崔杼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以為太史叔一定會按照他的意願記錄歷史,但是等到崔杼把竹簡拿起來看的時候,他卻驚奇的發現,太史叔仍然在上面鄭重的寫下了“崔杼弒其君”五個大字。
崔杼看完,他頭都大了,惡狠狠的責問太史叔,說你的兩個哥哥都已經死了,難道你也如此不珍惜你的生命嗎?
屠刀臨頭,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太史伯和太史仲,太史叔沒有畏懼,而是平淡的說,史官的職責就是記錄歷史,秉筆直書,老老實實的記載自己知道的一切,與其讓我失職,讓我撒謊騙人,還不如讓我死去。
就這麼著,太史叔也慨然就義。
他們面色平靜,神態如常,眼中就算有恐懼,但卻始終都沒有退讓一步。
太史叔一死,太史家的四弟太史季接替三個哥哥,成為了齊國的最後一位太史。
當然了,不出崔杼所料,太史季也是寧願一死,也要如實的記錄“崔杼弒其君”。
崔杼不明白,生命如此的寶貴,權勢多麼的壓人,為什麼這太史家的四兄弟們寧願捨命也要如實紀錄,並且絲毫不害怕自己的權勢,不怕自己屠刀降下呢?
崔杼當然不明白,因為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在太史一家的眼中,總有一些東西的意義,要大過生命。
看著太史季從容的寫下自己弒君的過程,崔杼的內心崩潰了,他丟掉了手中的屠刀,黯然的離開了太史家。
是啊,殺掉太史季又有什麼用呢?難道不會有別人拿起筆繼續記錄嗎?——齊國的另外一個史官南史氏聽說太史一家都要被崔杼殺害,早就已經收拾好行囊,拿好了筆墨竹簡,正在趕往太史的家中,因為,南史氏害怕太史家後繼無人,他要接替太史家的工作,照舊如實的記錄下這段歷史。
邪惡的事情,是遮蓋不住的,而正直的人,也是殺不完的。
所以,我們在後來的史書上,才能看到這樣的記載:周靈王二十四年,齊莊公六年,春三月乙亥,崔杼弒齊莊公光於其府……
短短的幾句話,凝結了太史家三位兄弟的生命,更包含了古來史家們不畏強權,不懼強暴,萬難之中也要前赴後繼,直言不諱的義舉。
崔杼的寶劍能有一時的鋒利,他有權力,有權勢,他可以說殺誰就殺掉誰,但是他早就應該知道一個簡單的道理:
劍有一時利,筆卻千古鋒。
你的寶劍可以在你生活的時代裡毀掉你想要毀掉的東西,可史官之筆雖然柔弱,雖然不能抗拒你的暴力,但當你的寶劍早已化為破銅爛鐵乃至齏粉之時,他們的筆觸,卻可以歷經千古而仍舊鋒利。
史筆如鐵,直擊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