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山位於緬甸北部,那裡人煙稀少、瘴癘橫行。因為只有一些原始部落生活於此,與外界文明幾乎沒有任何交流,所以被稱之為野人,那片山區也就被稱為野人山。
1942年5月,寂靜的野人山來了一大群陌生面孔,他們扎著綁腿,穿著黃綠色軍服,帶著鋼盔,顯得與原始的野人山格格不入。
最先起反應的是生活在野人山的猴子,它們十分大膽,時而從樹上竄下來去摘戰士們的帽子,一會又用樹上的野果去敲打戰士們頭上的鋼盔,乒乒乓乓響個不停。
這支隊伍是中國遠征軍第5軍軍部及下轄的新編第22師,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要翻越野人山歸國。
1942年4月,由於英軍擅自撤退,加之日軍的攻勢迅猛,駐守滇緬公路後方的遠征軍新編第28、29師接連被日軍擊潰,臘戌、密支那相繼被日軍攻佔,遠征軍歸國的道路被徹底切斷。
中國遠征軍開始全面撤退,杜聿明計劃率領第5軍軍部及新編22師從孟拱穿越胡康河谷及野人山歸國;第96師則從福貢歸國;史迪威指揮孫立人新編38師則撤往印度;第66軍新編28、29師從滇緬公路撤退;戴安瀾計劃率領第200師長穿越八莫公路從瑞麗方向歸國;第93師、暫編55師、暫編49師則從西雙版納歸國。
這幾條不同的撤退路線中,唯一全程穿越野人山的就是杜聿明率領的第5軍軍部及廖耀湘新編22師,進山時累計1.5萬餘人。這支隊伍也是在撤退途中非戰鬥減員最大的一支,最終成功從野人山走出來的不到三千人。
當時年僅18歲的朱錫純正是這三千多人的其中之一。朱錫純是湖南平江人,在1939年應徵入伍。因為他讀過書、有文化,所以他被分配到了第5軍新編22師政治部。
1942年5月初,時任第5軍新編22師政治部少尉錄事的朱錫純跟隨部隊剛剛到達了胡康河谷,此時正在胡康河谷的一處村落內做進山前的最後準備工作。
此時的遠征軍剛剛打了敗仗,軍心不穩,紀律鬆弛。朱錫純回憶起當時的狼狽處境時說:“糧食呀、武器呀、要麼被炸了,要麼就是撤退途中丟棄了,什麼吃的都沒有,戰士們非常疲憊。”
撤退途中,部分部隊軍紀渙散,上頭也管不住了。朱錫純回憶說:“剛出國,打勝仗的時候,部隊基本不亂來,現在打敗仗,沒飯吃了,就開始亂來了。”稍微好點的,還知道拿東西去跟當地村民去換糧食、鹽等物資,有些部隊根本管不住了,直接去搶了當地人的糧食、牲畜。
進山前,把所有的重武器都丟棄了,每個人都是輕裝簡行,只攜帶著5天的糧食。就這樣,毫無原始熱帶叢林求生經驗的遠征軍踏入了東南亞最危險的原始叢林——野人山。
朱錫純回憶:“進山那一天應該是5月7日,根本沒有任何路,靠著工兵營在前面開路。野人山的樹又高又密,行走在其中根本看不到陽光。”
5月13日,朱錫純看到了一頭大象,這是部隊用來馱糧食以及電臺等物品的,這是朱錫純第一次見到大象。沒想到第二天就聽聞大象墜崖了,連同糧食、電臺全部掉下去了。這可是當時軍部僅剩的一部能用的電臺了,這下完了,隊伍徹底與外界失去聯絡了。
5月14日,戰士們自身攜帶的糧食基本吃得差不多了,看著越來越少的糧食,一種不安的情緒在隊伍中蔓延。
到了晚上,大家圍坐在篝火邊沉默不語。這時,朱錫純的戰友李國良說:“大家一起唱唱歌吧,我先帶個頭。”
朱錫純還記得第一首歌唱的是《游擊隊之歌》,後來還唱了《中國不會亡》等抗戰歌曲。
唱歌確實有一定的效果,戰士們也逐漸活躍起來,隊伍不再死氣沉沉。
進山後第18天,隊伍的所有糧食全吃完了。朱錫純說:“當時森林中有很多野芭蕉,我們也不管這麼多了,逮著能吃的就往嘴裡塞。野芭蕉吃到肚子裡咕嚕咕嚕的,吃多了的話,拉也拉不出,吐也沒法吐,有些人被活活脹死。”
這時候隊伍掉隊的人越來越多,掉了隊基本就是死路一條。更可怕的是,熱帶雨林的雨季到來了,每天都是暗無天日,人們整天都浸泡在雨水裡。雨季形成的沼澤奪去了一個又一個的生命。
朱錫純看到有一個人想抄近道,卻身陷沼澤,於是大聲呼救,另外一名戰士衝上前去施救,結果也陷了進去。其他人見狀立馬把綁腿拆下來,擰成一根繩子丟過去,七八個人奮力拉,才把二人救上來。
在雨季潮溼的天氣裡,毒蟲螞蟥更是漫山遍野。朱錫純說:“野人山的螞蟥格外厲害,它叮人時沒有感覺,而且還會往身體裡鑽,一旦鑽進去就拔不出來,螞蟥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在野人山中,一點感冒發燒就可能奪走一個人的性命,加上螞蟥的吸血、螞蟻的啃食、大雨的沖刷,在數小時內,一個倒下的有血有肉的遠征軍戰士,就能變成一堆白骨。
遠征軍的隊伍靠著指北針的方向前進,幻想著翻過這個山頭就能看到怒江,能看到雲南,能回到祖國。可是他們已經迷失在了野人山的茫茫叢林中,經常在一個地方來回打轉,似乎是永遠走不盡的恐怖迷宮。
每天都有一大批人死去,活著的人更是陷入絕望,隊伍中不斷出現自殺的人。與其被病痛與飢餓折磨致死,不如直接來個痛快。
7月,野人山地區的天氣有所好轉,雨季暫時結束了。盟軍的偵察機開始在野人山尋找這支消失了近兩個月的隊伍。
一天清晨,盟軍的偵察機在野人山北部地區發現了煙柱,於是馬上抵近偵察,在煙柱上空低空盤旋。
飛機的轟鳴聲打破了野人山的寂靜,朱錫純回憶:“那一天,他們照例升起火堆驅趕蚊蟲,突然從天空中傳來了飛機轟鳴聲,透過樹木間的縫隙,看到是盟軍的飛機,隊伍中第一次響起了歡呼聲。”
於是,第五軍的戰士開始瘋狂地在山頭上砍樹,使出全身最後的力氣,砍出了一片空地來,並燒起大火,作為引導飛機空投的地標。
沒過多久,盟軍的運輸機就來了,空投下來了大量食品,包括大餅、牛肉、罐頭等等,除此之外還投下了一部電臺,讓第5軍第一次聯絡上了外界。透過電臺的指引,讓第5軍向距離最近的印度多雷轉移。
最終在1942年8月,第5軍軍部及新編22師成功到達印度多雷,此時整個隊伍只剩下2000多人。而隊伍進山前是1.5萬人,也就是說有一萬多人永遠留在了野人山中。
雖然朱錫純活著走出了野人山,但是他的親密戰友李國良卻倒在了最後時刻。
朱錫純說:“那天,他看到李國良精神狀態不太好,就主動幫李國良背揹包。平日裡很活躍的李國良,卻在這一天都不怎麼說話,還動不動就要去拉肚子。”
到了晚上,朱錫純正在弄飯,李國良躺在一邊休息。突然,李國良對朱錫純說:“我不行了,我不是孬,今天我拉肚子時才知道,腸子都穿孔了。”
李國良感染了嚴重的痢疾,這在原始叢林中是足以致命的疾病。李國良臨死前,拉著朱錫純的手說,他有一事相求。
說著,李國良拿出紙筆,寫了一個地址,對朱錫純說:“這是我戀人的地址,她在西南聯大讀書,你幫我把薪餉及這幾個月的出國作戰的補貼寄給她……”
朱錫純沒有多想,直接將紙條揣進兜裡。緊緊拉著李國良的手,想救他,卻沒有任何辦法,野人山中沒有醫生也沒有藥品。眼睜睜地看著戰友死在自己的懷中。
然而在走出野人山後,朱錫純被安排在印度多雷的醫院治療,換下的舊軍裝,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其他人給燒了。
因為當時傳染病橫行,所以,全部人的衣服都被集中燒了。當朱錫純知道時已經晚了,紙條連同衣服全部化為灰燼。
朱錫純每當提起這一件事都覺得非常對不準李國良,他恨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看完紙條上的內容再放進兜裡,哪怕只看一眼,他也肯定能記住紙條上的地址。
沒有幫李國良完成最後的心願,也成了朱錫純一生的遺憾。
這樣的遺憾我相信在野人山的遠征軍戰士們中還有很多很多,我們無法知曉他們的故事,甚至是他們的名字,遺憾連同他們的魂一起,永遠留在了茫茫野人山中。
歷史已經遠去,但是先輩的抗戰精神我們絕不能忘。
最後,向朱錫純、李國良以及眾多未能留下名字的遠征軍戰士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