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海邊的緣故,氣溫不能全依靠天氣預報。天一晴就熱得像夏天,一下雨又冷得入冬,難怪有首歌叫“大約在冬季”,肯定是靠著海確定不了季節。
這兩天,我們把車挪動了一下位置,依然還在海灘邊的樹林裡,挪動的距離也不過幾米而已,但是新位置的地面沒有那麼厚的細沙,地上還有兩張帶有錫箔面的防潮墊,可能是之前有人在這個位置搭過帳篷,走的時候不想要了,就順手留下了。
我們把兩張防潮墊拿去沖洗乾淨,一張搭在車頭,給駕駛艙防曬,一張鋪在車門前,像地毯一樣光亮。總之,我們把車門外的空地佈置了一番,讓房車生活看起來周全極了。
照這個架勢,我們還要在萬尾金灘住上一陣,一來是這片海灘非常不錯,再往前面走的大海,未必能比這裡更舒暢了。
我說的是實話,儘管萬尾金灘沒有熱帶椰子樹,但是這裡的沙灘每天都被海水刷得平整而瓷實,雖然夜晚會颳起巨大的風浪,但大多數的白天,海水都極其溫柔,不僅退得遠遠的,浪也卷得不高。
還有個原因是,駐車在這裡,沒有停車費。一些過來人告訴我們,往後的海灘邊上駐車都要收費,還提到個別地方不合理的事,這種訊息讓人很是不安。
所以我們決定停在萬尾,再想一想後面怎麼走。
聽到說有好幾輛車,在這裡待了兩個多月了。小飛最好奇的是看臺那邊的車,怎麼保持一直不動的,他們不充電嗎?上午他就過去探究,對方居然不知道何為“充電”,小飛大駭,仔細打聽才搞清楚,人家鋪的太陽能板,有兩千瓦,一天能發四度電,我們車頂的板子一天最多隻能發一度半,還要陽光強烈。
用水的話,衛生間在樹林最裡面,水管拉不過去,但我們很快找到一個方法,誰要去上廁所,就順便帶水回來,我一趟可以提十升水,小飛可以提三十升,即使水箱沒有灌滿,也隨時不缺水。
現在我們用液化氣罐做飯,之前很多時候,在路上不斷地走走停停,沒有一個安頓,大多時候就用卡式爐的小罐子。但那個小罐氣,用不了幾天就變得氣息微弱,炒個菜都感覺對不起它。
在海邊駐停下來後,液化氣罐就擱在門口,隨時可以用,也不擔心有人會拿。不得不說,來到海灘邊的人們,共同營造的露營氣氛還是不錯的,別說煤氣罐了,出去車門都不用鎖,大有“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遺風餘韻。
中午吃得最豐盛,往往是炒個肉,煎出油汁來,再配上些蔬菜,香噴噴。我們上次出海捉了不少沙丁魚,全部用鹽一醃,分袋放在凍室,每天取幾條出來熬魚湯。我在超市裡經常見到沙丁魚罐頭,還以為是非常了不得的一種魚,原來也就熬魚湯還過得,亂刺兒太多。
應付當下,大概就是這樣。我聽到很多人說,過來體驗生活!可到底,生活有什麼好體驗的,不過是更多的新的麻煩,代替之前的麻煩。但也許由於這種覆蓋,讓過去過不了的坎兒,在層出不窮的新麻煩裡,終於顯得微不足道。
早晨,小然又過來找嗒嗒。看到小然,嗒嗒立即下車,跟著小然一前一後往海灘上走。
在城市小區帶娃的時候,我總是寸步不離跟著嗒嗒,怕他跟其他小朋友不能打成一片,又怕他們真的打起來,而在海邊時,我頂多搬來一把椅子,遠遠地坐著,遠遠地望著如同凝固在半空中的蔚藍,其他的就交給大海去消化孩子之間的喜怒和爭端。
我要說的就是來找嗒嗒的小然,實際上我很早就看到過這個小孩,他大概五六歲,每天都光著腳,一個人在巨大的沙灘上到處跑。我還一直以為是漁民的孩子。
這天,小然帶著嗒嗒去他家,我跟著過去,看到小然的“家”以後,我整個人都陷入了困惑之中。
他們是從湖南過來的一家,沒有開房車,只有一輛五座的SUV。因為車上住不下一家四口——小然還有個很小的妹妹,他們便把汽車尾部緊挨著一個無人使用的鐵棚,裡面七七八八地堆著生活的雜物。
鐵棚子裡還拴了一隻小狗,沒有打理,身上很髒,小狗餓了,就啃地上孩子們撿回來的貝殼和螃蟹。儘管是多了一隻寵物,情形卻加倍的無依無靠。
而且他們住的位置,離衛生間很遠,也許是看中了那個閒置的鐵棚,便不願挪動了。但開這種小車旅行,電氣不足,他們只能燒柴火做飯,但是燒柴做飯又太麻煩了,於是一天就吃兩頓飯。
在這沙灘上,一天吃兩頓,好像是大多露營者的選擇,問題是那些退休的叔叔嬢嬢少吃一頓就能多點時間搓麻將,和帶著小孩子的情況完全不同啊。
而小然一家,到了晚上又沒有充足的電量照明,於是七點多鐘,天一黑就睡覺。天氣還比較涼,小孩子也就沒法經常洗澡,頂多洗臉衝腳,拍掉沙子。
我一直覺得,旅行雖然會有辛苦,但不至於——非要艱苦到這樣的地步?
所以,我就很想跟小然的媽媽刨根問底打聽一番,可是成年人之間的交流,實在太複雜了,就像對方問我:為什麼來海邊,有什麼計劃?
我想解釋又覺得說不清楚,只能打哈哈,“來看海,帶孩子看海。”
我們都緊緊守著心中一個真正的秘密,聊很多天,又等於什麼都沒說。
比如要我吐露我的秘密,就是:倘若生活在城市,生活有無數種可能,但生活在房車上,就只能一路前行,不得不如此。
小然媽媽估計也覺得解釋起來費勁,索性守口如瓶,但是小然卻童言無忌,他給我說:“我爸爸窮得沒法了,才出來拍影片。”
這個答案……我依然是困惑的,但又好像隱約抓到一絲線索,他們也是在為生活尋找一些出路。
很快我又聽說,小然爸爸曾是戶外騎行愛好者,想必是長年的戶外生活養成了極簡和隨意的習慣,但被兒子背後說成“窮得沒法”,不知他爸爸聽到會作何感想。
下午我們去鎮上的農貿市場買了點菜,街邊有一個長期賣魚的阿婆,魚都是她家漁船出海網的,也不知道是什麼魚,阿婆招呼:“靚仔……”
其他的一句沒聽懂,但小飛很高興地買了一大袋,他是不是不知道人家喊小夥子都是靚仔。
買完魚轉身去買蘋果,那賣蘋果的大叔話剛出口,小飛眼神就亮了,一打聽果真是同縣的老鄉。他說自己在這邊養蝦,閒暇又來賣蘋果。他的三輪車牌照還是河南的,很難明白是出於何種思考,他風塵僕僕地騎著三輪車,馱上所有的家當,從中原大地來到邊境海島,在這孤獨的角落,生活會更好嗎。
我們回到海邊後,隔壁家的車走了,他們還在的時候,不知從哪兒搬來一張雪白的圓桌,一個大爺每天就在桌子邊現場製作便攜柴火爐,價格感覺挺貴的,可能生意不好,他就走了。小飛就把那張白桌子搬過來,我們的“家業”看起來又擴大了一倍。
夜裡,海水洶湧地拍岸,我們睡在房車裡,能清楚聽到海浪跌落在馬路上的聲音,也就是說,又漲起大潮,沙灘被海水完全地吞沒了。
這種情形在元旦那天晚上也出現過,中國民間有個說法是,初一十五漲大潮,初七初八漲小潮。對應農曆,果然好準,如果我們住到滿月,也許能觀察到更多的規律。
這次海浪非常地高,早上起床以後,發現看臺上的“一線海景”房車走了大半,據說一塊太陽能充電板也被海水捲走了,想必那些車在夜裡很不好過。我們住在樹林裡,還是明智的,也不覺得去充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