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著名書法家楊先河近日為《畫說九江》題字)
文/孫海帆
在世界城市發展史上,公共建築因時代和經濟發展“華麗轉身”的例子不勝列舉,比如義大利建築設計師維克多·拉盧1900年設計的巴黎奧賽火車站,建成後是歐洲最著名的火車站之一,到了1939年,因鐵路 “改線”,這個車站停用並險些被拆除,但浪漫的法國人卻將這裡改造成為一座博物館,現在奧賽博物館是世界著名的博物館,2017年接待遊客317萬人次,可見其受歡迎程度。
法國奧賽博物館內景(網路圖片)
1907年1月(清光緒三十二年十二月),贛北地區第一條鐵路“南潯鐵路”在九江龍開河邊舉行啟土儀式,火車站同期開始建設,直到1996年9月1日新火車站投入使用前,九江老火車站熱鬧了80多年,它見證了許多重要的歷史瞬間和人間百態,如今它也“華麗轉身”,成了一家餐館。
九江老火車改造而成的酒家(網路圖片)
在中國老火車站改餐館的不止這一家,由詹天佑主持建造的京張鐵路清華園火車站,哈爾濱中東鐵路松花江站等都改造成了餐廳,“民以食為天”,九江老火車站改造“以民為本”,於是餐館就成了最佳的選項。
葉小華水彩寫生《三馬路》
走過三馬路,來到老火車站舊址,每個九江人都有故事,畫家們也有話說,徐東林、饒國安、包澤偉、胡有源、蘇曉鴻、盧自然等都會說起他們當年去省城參展、觀摩、交流、求學的往事,陳玲榮則會想起自己在德安縣當中學老師,十年通勤兩地的苦與樂,而蔡志平則會提到位於老火車站的一個重要“畫畫據點”:“當年,南來北往的畫家和九江美術界的人士經過這裡,都會去這裡的一個畫室坐一下”,他說的這個畫室是屬於人稱“鐵路畫家”童木林的。
1970年代末童木林在畫室為九江站候車室畫宣傳畫
在1996年之前,童木林的工作單位有一串很長的名字“鐵道部上海鐵路局南昌分局九江車務段”,所以,一直在鐵路部門工作的童木林“組織上”直屬北京、上海及南昌,而他自己卻是地地道道的九江人。
童木林1978年寫生鐵路工人
“鐵路畫家”雖然也畫九江,但主要畫的是鐵路,而由於童木林畫了一輩子鐵路,因此在江湖景色、匡廬煙雨、老城古蹟和潯陽風情之外,九江又多了一份鐵路建設發展與變遷的繪畫記憶。
童木林油畫《九江西編組站》
“鐵路是國民經濟的命脈”,相對其他部門,“鐵老大”的宣傳工作不但重要且內容也多,作為九江車務段的專職宣傳幹事,童木林的“行業繪畫”包括鐵路交通基本知識、安全常識、文明禮貌、好人好事、地方宣傳等多項內容,改革開放後他又成為中國第一代“鐵路廣告人”,利用車站媒體優勢做了大量業務,而他的“代表作”就是1996年之前一直矗立於候車大廳之上的“九江站”三個大字。
1992年的九江站,“九江站”三個字由童木林書寫(童木林提供照片)
童木林當年繪製的宣傳畫
童木林80年代負責經營的九江站廣告牌
南潯鐵路正線總長128.35公里,共設九江、沙河、黃老門、馬回嶺、德安、永修、塗家埠、新祺周、樂化、牛行(今南昌)10個車站,童木林的人生軌跡,也是這條線的“往復圖”,由於此,他畫筆下冰冷的鐵軌也有了溫度。
童木林80年代油畫作品《生命之光》
從70年代《馬回嶺車站》、《黃老門車站》的寫生,到後來的《老站貨場》和《三角線》、《月臺上》等作品,童木林用嚴謹而不乏詩意,準確和富於情感,寫實與抒情並重的手法,為我們記載了南潯鐵路的沿線風光、機務段、車務段內以及九江站旅客匆匆趕車的場景。
童木林1977年速寫《馬回嶺車站》
童木林1979年水粉寫生《黃老門車站》
1950年代的德安火車站(張廷提供照片)
它們和孫九斌的《九江機務段》、李杏的《九江老火車站》、《老鐵路》,張耀東的《九江老火車站》系列、陳玲榮的《老城記之九江站》系列、葉小華的《三馬路》等一批繪畫作品成為百年南潯鐵路史的重要佐證和形象檔案。
李杏水彩寫生《老鐵路》
童木林1979年水粉寫生《九江站貨場》
童木林1985年油畫寫生《九江站貨場》
長期以來,鐵路部門都是“半軍事化”管理,對於童木林來說,去機務段,車輛段、車務段、客運段、供電段、電務段、通訊段、工務段等各部門辦事或畫畫無疑都一路綠燈,而對於非鐵路部門的孫九斌來說,要想如坐在南門口一樣,心無旁騖地畫鐵路單位的“內景”就相對困難。
童木林近照
對此,孫九斌回憶說:“小時候沒坐過火車,鐵路給我的印象是沒有盡頭的,不知鐵軌究竟伸向哪裡,也不知前方是個什麼樣子,更不知機車是怎麼調頭的。一次,父親帶我沿鐵路一直向西走到‘三角線’,告訴我,這就是火車頭調頭的地方。
童木林油畫《鐵道線月夜》
之後讀小學的連續好幾年的除夕下午,我都要和同屋皮姓小哥及其鄒姓表哥一道順著鐵軌去三角線走一遭,然後各自歸家吃年夜飯。畫九江機務段這幅畫,走的就是小時候走的路,從北經路貨場進去就可以了,旅客通道是不開放的。那天下午,我是騎著我的鳳凰26腳踏車去的,畫完已經快天黑了。”
童木林油畫《三角線》
在美術史上,法國印象派大師莫奈也畫過火車站,他於1872年至1876年間,多次去聖拉扎爾火車站寫生,因痴迷於火車站瀰漫的煙霧和機車吐出的蒸汽在直接或間接陽光照射下變幻莫測的光感和色彩,他用同一構圖不同調性畫了多幅傳世名作,而從莫奈的作品中可以看得出來,他畫得悠然自得,輕鬆瀟灑。
法國印象派大師莫奈1877年作品《聖拉扎爾火車站》
100年後的1979年,孫九斌在“三角線”畫畫,作品有幾分莫奈的風格,冷色調和《聖拉扎爾車站》吻合,捕捉到的“火車站瀰漫的煙霧和機車吐出的蒸汽”及 “變幻莫測的光感和色彩”也很準確,只不過快速和野性的筆觸暴露了他當時緊緊張張、匆匆忙忙的狀態,很顯然,這不是他的“地盤”,所以這不但是一幅真正的“速寫”,還是一張融合主客觀感受和具有高度情緒代入感的油畫寫真,它讓我們能立刻回到當年的場景。
孫九斌1979年油畫寫生《九江機務段》
其實在九江畫家寫生成風的6、70年代,非但鐵路、郵電、部隊、軍醫院、行署大院和大型國企這樣的正規單位,就連在湖邊和街頭寫生也並非像今天這麼隨心所欲,對許多腦袋被“武裝”和時刻緊繃著“那根弦”的革命群眾來說,這些“見什麼都畫”的美術愛好者往往會被誤會成在“搞測繪”、“畫地圖”甚至“窺探軍事秘密”,這也是為什麼在他們的作品中九江鐵路繪畫相對較少的原因之一。
李杏2011年寫生《九江老火車站》
蒸汽機車時代的汽笛長鳴、車輪滾滾不但標誌著人類文明進步,也塑造了與田園牧歌、歲月靜好的農耕時代完全不同的一代新人。出生於1957年的畫家張耀東自小就在鐵路邊生長,白天不見轟隆而來的“鋼鐵巨獸”心裡有失落感,夜晚的不被枕木傳導的“震感”弄醒幾回就會失眠,所以,他是伴隨著工業時代的節奏長大的。
張耀東2021年水彩作品《九江火車站》
後來,他去九江鋼鐵廠工作,依然是熱氣騰騰、熱火朝天環境的延續,以至於1978年考上了九江師專美術專業都無法適應靜得只剩下鉛筆在素描紙上摩擦聲的課堂,讀了數月,他竟然放棄學業重返工廠後又去市總工會,一輩子“戰鬥在工業戰線”,也當了一輩子“工人畫家”。殊途同歸,張耀東現為江西省美協會員、九江職工書畫院副院長。
張耀東水彩作品《九江機務段貨場》
鐵漢柔情,雖然在張耀東的精神世界裡滿是“咱們工人有力量”,但是他卻善於用如抒情詩和輕音樂般的水彩畫淋漓暢快地表達自己的內心,而這兩者在他的“九江老鐵路”作品中得到完美的結合。
張耀東水彩作品《蒸汽機車和邊上的孩子》
以繪畫的材質來說,像油畫、木刻、雕塑無疑更適合表現“鋼鐵俠”火車頭的威武、霸氣和厚重,然而在世界“火車繪畫”中,卻有不少名作都是水彩畫,例如從19世紀英國水彩畫大師透納的《雨、蒸汽和速度—西部大鐵路》到20世紀美國著名“火車畫家”霍華德·福格的作品。
透納的作品《雨、蒸汽和速度—西部大鐵路》
霍華德·福格水彩畫
如果說,透納和福格等都用水彩畫見證了人類文明前進的
速度,那張耀東則更多地是在“外化”一輩子都激盪於內心的九江老鐵路的節奏和動感,在他的作品中,輕與重、光與影、景與物渾然一體,氣氛熱烈,情緒飽滿,準確地宣洩了他根深蒂固的鐵路情緣。
張耀東水彩作品《經過家門口的火車》
說到與鐵路的情緣,除了“整天在站裡站外轉悠”的童木林和在鐵路邊長大的張耀東,最有“發言權”的還有陳玲榮,他是九江畫家中在南潯鐵路上往來最多的人,關於此,他回憶道:
1950年九江火車站(照片選自《潯陽記憶》、張廷提供)
“1981年9月我從九江師專畢業被分配到地區教育局再分配,這就意味著要到縣裡當老師,磨磨蹭蹭到了11月底才到德安縣中報到。記得是週一的一天,我起了個大早帶上簡單的行李,到了老火車站天還冇(沒)全亮,老車站當時是那片最氣派的房子,遠遠就能看到屋頂上亮著燈的九江站字樣。
1970年九江火車站(照片選自《潯陽記憶》、張廷提供)
站前的廣場上充滿著肩挑手扛著行李的乘客,拉貨的三輪和板車來回穿梭,賣小吃的攤檔夾雜著高聲拉客吃飯住宿的尖叫聲,很是熱鬧。車站平時每天只有幾個車次,等到過年坐車的人多了鐵路上會增加臨時車,一般都是悶罐貨車,人貨混裝,有挑擔賣菜的,偷摸小聲賣黃碟的,賣花生瓜子的和坐車的都混在一車。
童木林油畫作品《回家》
上車第一件事就是搶地盤一屁股坐下,有時動作慢了就只能先站幾站,等別人下車了才有地方坐下來。車廂裡充滿了汗臭味,劣質的菸草味和各種混合的味道。從九江到德安的加班車中途還要停車讓正班車,一路咣噹咣噹地四個鐘頭才能到。
童木林油畫作品《月臺》
那時從九江到南昌的正班車都是綠皮慢車,沿途有很多小站要停車上下客,每次從九江站出發要排隊買了一張到德安的車票,逢年過節人多的時候還得提前到車站排隊買票,票價最早好像是7毛錢後漲價到1塊2。買好票進候車室坐在長木頭椅子上,等候車室的大喇叭通知檢票,檢票員用檢票機在車票上咔嚓一下,車票上就有一個M形狀的口子。
童木林油畫作品《南潯鐵路夜色》
進站上月臺,九江站就一個月臺,出站的車一般在月臺右邊,那時坐的是綠皮慢車,每個小站都停,6點10分從九江站開車,到德安要經七里湖,沙河,毛家橋,黃老門,馬回嶺,高塘才到德安站。
陳玲榮國畫《老城記老火車站》之一
10年的九江德安,德安九江的‘鐵道游擊隊’日子,九江站依然成了自己人生的驛站。離家的惆悵,到家的歡愉,這車站就成了精神的依託,雖然到九江站無數次,也從這裡坐了無數次的車,每次上下車我總會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氣,心裡好像在說,哦,出發了;哦,到家了!”
陳玲榮國畫《老城記老火車站》之二
場景和敘事繪畫的重要特徵就是要表現其典型性、符號化和象徵意義,陳玲榮的《老城記老火車站》系列不僅概括了他文字中的場景和細節,還刻畫了具有符號性的人物形象,同時在九江新舊火車站的對比中,可以感受到它強烈的象徵性,這是一個時代的縮影。
今日九江站
從蒸汽時代到電力機車,綠皮悶罐到高鐵時代,鐵路人一直都是最佳的“形象代言人”,所以,重點描繪和記錄鐵路人,也是“鐵路畫家”童木林責無旁貸的義務,2017年3月《2016全國鐵路書法國畫精品展國畫獲獎作品展》在北京舉行,童木林的作品《天窗修》榮獲二等獎,這是一幅表現高鐵時代鐵路工人的國畫寫意之作。
童木林寫意國畫《天窗修》
1989年,童木林曾去中國美院(浙江美院)油畫系進修,現任職南昌鐵路局九江鐵路俱樂部,是江西省美術家協會會員,國家三級美術師,多年在鐵路行業的工作經歷和對美術執著的熱愛,讓他成為由鐵路系統培養成長的,能著力表現“鐵路行業跨越式發展中取得的嶄新成就和鐵路人的精神風貌”為數不多的行業畫家之一。
童木林在中國美院進修時的習作
在談到《天窗修》的創作體會時童木林說:“國畫《天窗修》是個矛盾的複雜的過程,如何提煉出構圖與表現的衝擊視覺的畫面,就要在創作過程中反覆體驗,透過多次場景回憶和藝術的結合,這無論對油畫還是國畫的不同畫種都是一種共同的表現方法,也會產生不同的效果。國畫《天窗修》是以大寫意的書法來表現,以近景虛擬的方式把鐵路工人的精神面貌勾劃出來。”(摘自童木林《天窗修》創作淺談)
童木林油畫作品《貨列檢》
童木林油畫作品《扳道員》
“天窗修”是鐵路專業術語,也就是對鐵路進修維修的時間段,這時的“主角”是鐵路一線工人,這也是童木林作品重點表現的題材。依據“大寫意”國畫的創作宗旨,他的這些作品除了在對人物群像刻畫上具有新意。
法國後期印象派大師梵高油畫《馬車和遠處的火車》
童木林國畫《天窗修》系列之一
童木林國畫《天窗修》系列之二
而且如音符般的鐵路工人群體也讓作品有交響樂般的震撼效果。所以,將童木林的《天窗修》系列作品和梵高的《馬車和遠處的火車》對比,不但可以看到人類藝術的相通,還會對百年鐵路的發展浮想聯翩。
童木林國畫《天窗修》之一
童木林國畫《天窗修》之二
童木林油畫《線路工》之一
童木林油畫《線路工》之二
童木林油畫《線路工》之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