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其庸(1924—2017),江蘇無錫籍文史大家、紅學泰斗,他主持校訂的1982年人民文學出版社版《紅樓夢》,是目前影響最大、發行量最大的通行本,40多年間幾經修訂,至今仍是暢銷書。他的足跡遍佈全國各地,實地考證了“項羽不死於烏江”、玄奘西行取經東歸路徑等學術問題,用腳步丈量中華文脈,填補學術空白。
馮其庸也是一位書畫家,古稀之年後,三度在中國美術館舉辦“馮其庸畫展”。澎湃藝術獲悉,2024年是馮其庸先生誕辰百年,“畫到家山筆墨親——馮其庸先生百年誕辰書畫展”近日在無錫馮其庸學術館對外展出,以此深切緬懷馮其庸先生。
年輕時的馮其庸先生
為紀念馮其庸先生誕辰百年,南開大學終身校董、南開大學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長葉嘉瑩先生髮來賀詞,賦詩一首:一代人師關後學,百年歸夢到前洲。
古籍版本目錄學家,南京圖書館研究館員沈燮元先生在臨命前發來賀詞。
沈燮元先生在臨命前發來賀詞
一座紅學研究的學術高峰,首倡學術研究必須“求真求實”
“惠山統戰”官方微信釋出《追憶百年馮其庸:一位讀懂未來的文哲大家》一文介紹,1924年2月3日,馮其庸出生於無錫前洲鎮馮巷的一戶普通家庭,家境寒微,以瓜當飯,借債讀書,斷續上學,但少年的奮鬥之志從未受影響,此後的人生也愈加精彩。
青城中學第四屆(1943年)畢業師生留影(三排右一為馮其庸)
無錫國專畢業照(前排右三為馮其庸)
1941年,馮其庸進入當年的青城中學半工半讀。1946年進入無錫國專,成為進步學生,1948年畢業。1949年,全國解放前夕,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1950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在無錫女中任教。1954年,調入中國人民大學工作,歷任講師、副教授、教授。1961年,主持《歷代文選》的編寫,得到學術界肯定。1967年12月起,抄錄庚辰本《石頭記》全書。1973年8月,奉調到北京巿委寫作組。
1975年,馮其庸任國務院文化組《紅樓夢》校訂組副組長,主管校注業務。1979年1月,任《紅樓夢》研究所創所所長。1979年9月,任《紅樓夢學刊》創刊主編。1980年7月,任中國紅樓夢學會創會副會長兼秘書長,後任會長、名譽會長。1980年、1981年兩次赴美國參加國際紅學研討會並講學。
馮其庸手抄庚辰本《紅樓夢》
可以說,馮其庸對推動紅學的發展居功至偉,其主編、纂訂《紅樓夢》新校注本、《紅樓夢大辭典》、《八家評批紅樓夢》等,及領銜《紅樓夢》研究所、《紅樓夢學刊》、紅樓夢學會的 創立,都為新世紀紅學的發展奠定了基礎。1982年以來,《紅樓夢》新校注本出版發行500多萬冊,成為發行量最大的《紅樓夢》普及本。
尤其是,馮其庸在曹雪芹家世和《紅樓夢》版本研究、紅學資料整合等方面享有盛譽,為樹立扎實學風發揮了積極引導作用。對《五慶堂曹氏宗譜》、兩篇《曹璽傳》及《清實錄》等 史料考訂精審,理清了曹雪芹上世的真實情況。在確認早期抄本庚辰本的價值方面見解獨到。出版了《曹雪芹家世新考》,該書受到紅學研究界的高度重視。
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學術研究領域積極倡議“實踐為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原來,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馮其庸先生在文化部下的《紅樓夢》校訂組工作,任副組長。當時,《紅樓夢》版本有十多種,以何版本作為底本,是校點成敗的關鍵。對此,學界爭論激烈,意見紛呈。
馮其庸將“己卯本”和“庚辰本”逐字逐句對照,發現“庚辰本”是根據“己卯本”過錄的版本,其一致性達 97%,連錯別字、空白處、避諱字“祥”都一樣。“庚辰本”成於乾隆二十五年,離曹雪芹去世只有二年,迄今尚未發現晚於此的曹雪芹生前改定本。此外,“庚辰本”是乾隆抄本中最完整的文字,有七十八回,具有比“己卯本”更好的完整性,因此最具校點價值。(“己卯本”是乾隆二十四年抄本,原存38回,後來發現三個整回,兩個半回)。馮其庸先生據此寫成《論庚辰本》,提出應以“庚辰本”作為校點底本的觀點,贏得了海內外紅學家的高度認可,《論庚辰本》在紅學史上具有重大的突破性意義。
在《論庚辰本》序言中,馮其庸總結性地寫道:“我堅信科學上的是非真偽,不能憑個人的主觀自信而只能由客觀實踐來檢驗,只有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在《庚辰本》文中還提出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除此之外不能有第二個標準”這個科學論斷。
一位遠見卓識的歷史巨擘,率先呼籲為“西部大開發”多做學術調查研究
“紅學”研究之外,馮其庸還是一位佛學、西域文化研究的大家,並篤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古樸理念。他讀書治學,並不限於青燈黃卷,閉門撰作,而是注重歷史事件的遺蹟,關注考古和文獻的新發現,多次進行史料、史實的實地調查,在大地山川上奔走抉發,以追 尋、摹畫前賢之行履。
馮其庸在新疆考察
從1986年至2005年的二十年間,他十進新疆,旁及河西走廊等地,對古代“西域”進行了深入走訪和考察。1995年1月起,接續出版了中國大西部攝影集•西行散記《瀚海劫塵》,《玄奘取經東歸入境古道考實》、《流沙夢裡兩崑崙》等,用大量的圖片展示了大西部的歷史、文化、宗教、民俗風情。
2005年9月,馮其庸與季羨林先生聯名上書,建議在即將成立的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內建立“西域歷史語言研究所”,專門研究中國西部文化歷史語言民俗,特別是西域中古時期多種語言,培養相關人才,將來以應國家不時之需。報告很快得到批准。2005年10月,馮其庸先生出任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首任院長,提出了“大國學”理念。
馮其庸認為,國學應當與國家的認同相一致,中國是由多民族、多元文化組成的國家,所以中國的國學不應該只是漢族的傳統文化,而應當包括中國各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國學研究的目的,應當是揭示統一多民族國家形成與發展的歷史過程,展現其共有的精神和文化財富;國學研究的成果,應當對傳承、發展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作出貢獻。由此,“大國學”理念開始登上學術舞臺並對“新國學”研究和發展產生廣泛影響。
學術界認為,馮其庸提出的“大國學”理念,是重要的思想遺產,它的影響已經遠遠超出一般性的治學理論與方法的範圍,實際上已經涉及如何正確樹立中國的國家觀、民族觀的重大問題,其落腳點正在於我們今天所強調的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建設新時期中國式現代化的使命和責任。
1994年,已經四次赴新疆考察的馮其庸,於當年在《光明日報》發表了《我向往祖國的大西部》一文,提出:中華民族強盛之途,除了改革、開放、民主、進步而外,全面開發大西部是其關鍵。他認為,從歷史來看,我們國家偏重東南已經很久了,我們這樣這樣人口眾多的偉大民族,要實現民族復興,重回盛世,不可久虛西北。“回思漢、唐盛世,無不銳意經營西部,那麼現在正是到了全面開發大西部的關鍵時刻了!因此我們應該要為開發大西部多做點學術和調查工作。”
2005年8月15日,馮其庸在明鐵蓋為“玄奘取經東歸古道”立碑
1999年11月,國家作出“開發大西部”的決定,翌年國家有關部門召開的“玄奘精神和西部 文化學術研討會”,他以“歡呼西部大開發”為題,呼籲“繼承玄奘精神,以當代人的宏圖來開發大西部”。他還認為,大西部幅員遼闊,地下、地上的資源豐富,有計劃地逐步開發,對於祖國現代化建設,對於大西部各省的現代化建設,將起到重大的積極作用。他動情地說道:“祖國巨人,在這項事業的推動下,必將邁開更加雄強的步伐,闊步前進!”
馮其庸先生是一個把家國情懷裝在心中的人,無論是對玄奘歸國古道的考察,還是“大國學” 理念的提出,以及主持新時期以來的重大紅學工程等,他都表現出開闊的胸懷、遠大的視野, 展現出非同一般的大家風範。特別是他不忘初心、學術報國的家國情懷,表現得十分強烈,做事做學問不是為了個人名利,而是為這個國家能日益強大起來,盡到一個知識分子的責任和義務,所以他在學術研究生涯中,目光比許多人看得高,看得遠。
當代文人畫家的崇高風範
據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徐筱木撰文介紹,有人這樣評價當代中國幾位國學泰斗:“陳寅恪祖籍贛而誕於湘,故而有他的倔;季羨林植根齊魯,有他的樸;饒宗頤世居南粵,有他的智;馮其庸生於太湖之濱,骨子裡帶來了慧。”馮老作為一位藝術卓著的書畫家,他的作品具有濃厚的書卷氣和創新的清新氣息,讓人們能深切地感受到一位90高齡的文化大家對祖國、對時代和中華民族文化的摯愛之情。他不拘成法,大膽創新。畫作構圖精妙,色彩豐富明快,對比強烈,又不失協調,可以說開創了中國畫創新探索的一個新境界。當代的文化藝術創新,需要處理好繼承與創新的關係,馮老的創作在這方面給提供了很多啟示。
馮其庸先生畫作
馮其庸書法作品
馮其庸書法作品
對學問與書法之間的聯絡,馮其庸是這樣認為的:
“自古以來,書法是與文人聯絡在一起的,做學問要用毛筆,與書法連在一起,傑出的書法家也都有很好的學問。書法的書卷氣和學問密切相連。所謂書卷氣與書法創作,我覺得最重要的一點在於精神核心的一致。首先是個態度問題。我搞學術是下苦功夫,究根窮源,找不到證據不罷休。學書法也要有鑽研精神,比如對《蘭亭序》,我是反覆研究過的。藏在日本的《喪亂帖》在上海展出,我特地到上海去觀摩。看,就是學。不僅要臨帖,還一定要多看,最重要的是悟,悟其中的“道”。年輕時我曾將喜歡的法帖張貼在家中門內,進門出門反覆看,時間久了,就鐫刻在心裡了。在“悟”的過程中,一要真下功夫,二要融化,不拘泥。苦功是基礎,功夫還沒練好,就想創新,不符合規律。就像水果有一個由青到紅的過程,由不成熟到成熟。藝術同樣要符合這個規律。學問做深,悟得也就深,藝術創作也是這樣。有了深度,整個人就會沉靜下來,不浮躁。作品,不要求別人如何讚賞,只要自己認真寫,做到內心安詳,才有利於進步。融化更是重要,吸收傳統的營養,經消化要變成自己的。既要尊重傳統,也不要拘泥於一些成說歷史總要往前發展。”
《瓜飯樓叢稿之馮其庸文集》
同時,作為客居京華60年的無錫遊子,在漫長的歲月中,他的故鄉情結絲毫未改,根深蒂固的鄉心鄉情歷久彌新,他的筆端源源不斷地流出一首首清新雋永、意味深長的詩詞。1943年至 2016年,他一共創作詩詞1000餘首,出版了33卷《瓜飯樓叢稿》特輯及一卷《瓜飯樓詩詞草》。而“瓜飯樓”作為其書齋名,表達的是他對童年生活清苦、以瓜為飯的一種銘記,更是代表著他對家鄉的刻骨銘心。
實際上,在客居他鄉的多年歲月中,因為親情、工作、學術研究等原因,他多次往返家鄉無錫,並留下了眾多難忘的足跡:他曾在回家探親時與同學同遊無錫惠山、黿頭渚,與摯友從五里湖入太湖泛舟;他曾為家鄉出土的文物進行鑑定,併力主捐贈國家開展學術研究;他還造訪無錫泥人研究所和曾讀書、任教的學校,在工廠裡給家鄉幹部作“古典文學和紅樓夢” 的講座,為家鄉題字,到吳地文明始祖泰伯廟去憑弔,參與家鄉有關文脈書籍的編撰;他生前還將自己精心收藏的一批漢畫像石、佛造像碑、菩薩造像運到了家鄉,給家鄉捐贈的文物、書畫、文集、手稿、攝影作品等達2000餘件,為普及文化、教育民眾做貢獻……
展覽開幕當天,惠山區人民政府副區長邱曉東致辭表示,惠山是蘇南鄉鎮工業的發祥地之一,前洲更是改革開放後江蘇第一批“億元鎮”,馮老33年前的書法作品“天下第一鎮”,就是最好的歷史見證,也充分體現了馮老心繫家鄉、回報桑梓的高尚情懷。今年是馮老誕辰百年,為弘揚馮老保護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家國情懷和堅持“文化自信,學術報國”的高尚品質,惠山區委、區政府將從本月起,每月開展系列活動,讓惠山區廣大幹部群眾更加深入地瞭解馮老的貢獻和事蹟,為推動中國式現代化惠山新實踐注入磅礴的精神動力。
王蘧常先生研究會書法研究部主任王運天發言談到,今值寬師誕辰百年之際,真是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望通州於前洲,命途多舛,人各一方。寬師曾命我刻一印“生於癸亥小除夕”,他的生年易記,不易望卻。今斯人已往,但往事如昨,如長江東逝水,如滾滾泉湧,其人品其學識,如援師名句“滿地鳴蛙人獨立,碧天如海一鐙驕”。
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教授、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基地專家沈衛榮教授致辭說:“今天是馮其庸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日,馮先生離開我們已經有七年了,這七年時間過得很快,但我感覺馮先生一直沒有離開我們,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們有學術館,館內的文物、書畫作品、手稿等是馮先生無償捐贈給家鄉的,至今他的家人還陸陸續續的捐贈著馮先生留下的藝術珍寶,豐富著學術館的館藏,這就充分反映了馮先生好、馮先生的家人好、無錫人民好這‘三好’。相信學術館一定能把馮先生的理想和事業繼承下去。”
頒發捐贈證書現場
繼馮其庸先生捐贈實物給家鄉後,馮其庸先生的家屬從2018年起先後共捐贈八次,包括書籍21000餘冊,書畫作品30件、各類證書272件、手稿33件、信札32件、漢磚畫像石40件、瓦當46件、金絲楠木1件、陶器118件、青花瓷257件、墓誌銘、硯臺等各類物品合計1645件,用以充實馮其庸學術館的各類藏品。
展覽現場
馮幽若致辭介紹,這次展覽的題目“畫到家山筆墨親”,出自馮先生《題江南煙雨圖》一詩,“畫到家山筆墨親,一花一草見精神。非關筆底添靈氣,我本桑麻老穡民。”這首詩字裡行間流露出父親對家鄉山水一往情深的眷戀和對他自己農人本色的認同。正是父親對家鄉濃郁的情感,無時無刻地影響感染著我們,讓我們每次回到前洲繾綣之情油然而生,心中充滿了濃濃的歸屬感。也正是這份歸屬感,讓我們十分樂意為家鄉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據悉,此次展覽由中共惠山區委員會、惠山區人民政府主辦,惠山區委宣傳部、惠山區委統戰部、惠山區文體旅遊局、惠山區文聯、惠山區前洲街道、馮其庸學術館承辦。展覽將持續至2月28日。
(本文據“惠山統戰”官方微信釋出《追憶百年馮其庸:一位讀懂未來的文哲大家》、“方誌江蘇”官方微信釋出徐筱木《他百年前生於江蘇無錫,其名其庸,其學極博!》、馮其庸學術館相關展覽資料綜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