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收購帶投資、搶救，通用汽車前前後後總共花了720億的自動駕駛公司，終於走到了末路。而早在一年前，悲傷的故事早就埋下了伏筆。
2023年11月19日，自動駕駛研發商Cruise的員工們收到了一封氣氛沉重的企業內部信。公司董事會主席、通用汽車董事長兼執行長Mary Barra宣佈，公司創始人兼執行長Kyle Vogt將辭去現有職務，現階段公司事務將由原來的工程執行副總裁Mo Elshenawy兼任，並擢升Mo Elshenawy為新任公司總裁兼CTO。與此同時，通用汽車董事會成員Jon McNeill也將加入Cruise董事會，並擔任董事會副主席。
至於為什麼，當時各大財經媒體的頭條早就說明白了：Cruise的無人租出車業務Robotaxi在舊金山街頭出現了一起嚴重車禍——不僅撞倒了一名路人，還繼續拖行了數米——而Kyle Vogt卻選擇了隱瞞這段7秒的行車記錄。得知真相的加州監管部門憤怒地表示，“這樣一群蟲豸，怎麼做得好自動駕駛呢？徹查！”
於是Robotaxi很快就沒有了運營資格。接著Cruise又決定對業務線進行大規模裁員，裁員範圍包括車輛清潔人員、充電裝置維護人員、客服支援人員。開頭那一幕也緊隨其後，Cruise的母公司通用直接更換了高層團隊，希望用大手術的方式“敢教日月換新天”。
遺憾的是，搶救了一年多，通用最終還是決定“拔管子”。2024年12月11日，通用宣佈將不再為子公司Cruise進行注資，並開始籌備將其合併到通用的自動駕駛業務線中。從2016年3月正式收購Cruise算起，通用已經為這家昔日的自動駕駛企業燒錢超過10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726億元）。
“一個艱難的決定”
關於為什麼決定放棄“搶救”，通用在官方宣告中僅僅用了一句話：“擴大業務規模需要大量時間和資源，而且自動駕駛出租車市場競爭日益激烈”。與此同時，通用將更多筆墨用在了“合併業務”後的好處上，表示重組將於2025年上半年完成，屆時公司不僅能繼續維持必要的自動駕駛技術競爭力，還能每年至少節省10億美元以上的開支。
通用汽車軟體和服務工程高階副總裁Dave Richardson是本次重組的關鍵人物。根據他的採訪內容來看，通用在放棄Cruise這件事兒上想得很明白：“實現這一目標（將自動駕駛技術佈局到每一輛通用汽車中）的最佳方式是採用單一戰略，優先逐步實現自動駕駛功能”。翻譯成大白話就是，Cruise曾經的明星業務自動駕駛汽車Robotaxi、以及他們的造車生產線Origin將被階段性放棄，通用會將主要的資源投入自動駕駛系統Super Cruise的研發中。
總之，通用表現出來的情緒就像秦始皇吃年夜飯——挨個敬酒，除了“贏”還是“贏”。
但如果你瞭解Cruise的發展史，就會知道通用這次做出的決定，“艱難程度”並不比Pony Ma當年做出的那個小多少。最起碼2016年3月通用收購的那個Cruise，在當年的自動駕駛領域配得上一聲“最閃亮的星”。
創始人Kyle Vogt少年天才，不到20歲就參加了被譽為“當代自動駕駛人才搖籃”、由美國國防部組織的DARPA挑戰賽。大三的時候，Kyle Vogt選擇暫停學業，離開麻省理工學院，以聯合創始人的身份加入了Justin.tv。2011年，Justin.tv與Twitch合併，Kyle Vogt成為合併後的母公司Twitch Interactive的聯合創始人。同年他又以聯合創始人的身份，加入了影片社交產品Socialcam的產品開發團隊——這兩段經歷奠定了Kyle Vogt在矽谷的江湖地位：
2012年，Socialcam擁有了累計1600萬次的下載量，成功地以6000萬美元的價格賣給了知名軟體公司Autodesk。2014年，亞馬遜以9.7億美元的價格強勢收購了Twitch Interactive。兩筆令人矚目的併購交易後，Kyle Vogt以不到30歲的年齡成為了當時最受矚目的連續創業者。兩年後財富雜誌在評選40歲以下40名傑出商業人物榜單的時候，把Kyle Vogt直接列到了第七位，與未來的法國總統馬克龍肩並肩。
而Cruise則是Kyle Vogt聲名顯赫之後的集大成之作。
Cruise的故事開始於2013年，Kyle Vogt決定研發幫助傳統汽車實現自動駕駛的套件，並在一年後設計出了初代產品。他帶著Justin.tv時期的創業夥伴Justin Kan（後來Kan也成為了Cruise的首席產品官）在加州的101號公路上轉了一圈，後者當場決定“投資並且加入”。2014年9月份，他又挖來了特斯拉自動駕駛部門的首席工程師Andrew Gray擔任公司副總裁，“小嘍囉挖角巨頭”一時間轟動了整個矽谷，Justin Kan告訴大家千萬別感到意外，因為Kyle Vogt就是那種“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悶頭寫三天程式碼，一定能拿出點硬貨”的主兒。
等到2015年，Kyle Vogt精進了自己的計劃，最終決定研發一個全棧式的自動駕駛技術平臺，直接參與到最前沿的產業方向中。而正是這一決定促成了2016年來自通用集團的收購提案：
當時，谷歌、特斯拉、Uber等科技公司先後宣佈了進軍自動駕駛領域的訊息，其中谷歌還公佈了具體的時間表，預計在5到10年內將產品推向市場；福特選擇與鐳射雷達研發商Velodyne LiDAR“老老聯手”，自研自動駕駛專案——為了跟上這樣的節奏，通用汽車也進行了緊鑼密鼓地相關佈局，包括內部組建了一個自動駕駛開發團隊、5億美元戰略投資網約車企業Lyft、用超過10億美元的價格收購“Cruise”。
在當年的採訪裡，Kyle Vogt顯得自信滿滿，突出一個“你剛好需要，我剛好專業”。他說：“公司已經做好了準備，正在積極尋求自動駕駛技術快速商業化的突破性的一步。”時任Dan Ammann也堅定地秀起了恩愛，他說：“我們的下一步，就是要確保能夠為Cruise的研發進度以及順利融入通用汽車生態，提供全部資源。”
值得一提的是，Cruise還是知名創業孵化器Y Combinator的第一個汽車賽道專案，而做出決定的Y Combinator掌舵人正是Sam Altman。在得知通用汽車以一個標準的獨角獸定價收購了Cruise之後，作為天使投資人的Sam Altman給出了這樣的評價：“他是整個Cruise團隊裡，唯一能在三個月內從0到1打造產品原型的人，無論是硬體還是軟體。這是一種非常罕見的天賦……我認為Kyle Vogt很有機會成為通用汽車未來的CEO。”
大機率也正是出於這樣的背景，通用在Cruise這個專案表現出了“親爹難比”的抗壓能力。例如就在Cruise出現“車禍瞞報”醜聞的2023年Q3季度，通用財報顯示Cruise帶來虧損已經達到了誇張的7.23億美元。可即便這樣，董事長Mary Barra在彼時的財報分析師交流會也選擇了立場鮮明的力挺，表示：“我們的資料顯示，Cruise計程車的出行安全記錄，實際上遠遠好於人類司機……通用汽車確信Cruise擁有巨大的發展前景和擴張機遇，並也看到了的類似的機會。”
“四褲全輸”
有個著名的笑話，說的是一個男人向提親，說“我是世界銀行的副總裁，能否娶你的女兒”，比爾蓋茨欣然應允；這個男人轉頭就給世界銀行打電話，說“我是比爾蓋茨的女婿，能否給我個副總裁的職位噹噹”，世界銀行立刻同意。
Cruise當然不是這樣空手套白狼的騙局，但當通用這樣的產業巨頭，以這樣強硬的姿態為Cruise作為背書，背後的交叉佐證作用也是難以被低估的。所以當Cruise正式被判定為一個失敗的“初創公司專案”，承受痛苦的可不僅僅是通用一家。
在2016年以10億美元的價格收購Cruise之後，通用曾經為Cruise引進過很多外部投資者，試圖構建一個有堅持產業生態打底的“牢不可破的聯盟”。這些外部投資者包括微軟、沃爾瑪、軟銀、本田、普信（T. Rowe Price），當時募資的理由是“加速無人計程車業務的商業化”，整體規模達到了數十億美元。
2022年，通用重新開始擴大持股比例，用21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52.5億元）買斷了軟銀願景1期基金所持有的股份。同年，通用汽車還向Cruise追加了13.5億美元（約合人民幣98億元）。這才有了開頭我們提到的那組觸目驚心的燒錢數字，累計數輪融資與運營投入經費——2024年Q2的最新財報顯示，Cruise的運營虧損已經超過了11億美元——通用已經裡外裡在Cruise花費超過100億美元。
饒是如此，Cruise也仍然有10%的股權在外部投資者手中，其中最大的倒黴蛋當屬微軟。微軟參與投資，剛好趕上了2021年的美元大放水時代，Cruise估值達到了300億美元（約2180億元人民幣）。在那輪總規模高達20億美元的融資中，微軟不僅拿出了足夠的現金，還承諾將為Cruise微軟旗下的雲服務Azure來支援無人計程車業務。
裡外裡算下來，結合監管檔案所披露的資訊，微軟這一波Cruise身上至少虧了8億美元。
本田的情況也類似。作為2021年那輪融資的另一個參與者，本田也向微軟看齊，給予了一些除現金之外的產業支援。例如他們與通用、Cruise在日本合資了建立企業，計劃於2026年在東京推出無人駕駛出租車業務。如今在通用宣佈重組之後，本田也宣佈將停止為這家合資企業注資。
當然了，江湖是人情世故、不是打打殺殺。通用作為一個體麵人，也不至於讓兄弟們吃這樣的大虧。根據最新的報道，通用已經和一些外部投資者達成了協議，即將啟動一輪迴購，將持股比例繼續提升到97%。相當於自掏腰包給兄弟們買買單。
但通用的自動駕駛之路乃至傳統汽車大廠們的智慧轉型，毫無問題會在本就悲觀的未來預期上，繼續增加一層陰影。要知道在徹底放棄Cruise之前，通用甚至邀請了資深遊戲開發者、 Xbox和Xbox Live創始工程師Marc Whitten 來擔任Cruise執行長。這算不算病急亂投醫我不知道，反正被掃地出局的創始人Kyle Vogt氣得在個人社交平臺上大罵：
“之前我還不確定，現在我確定了：通用汽車就是一幫傻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