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魚
轉載自鳳凰WEEKLY
(ID:phoenixweek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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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失聯
“5:20起床,5:30跑操,5:45早讀......”
誰都沒想到,山河四省高中生的早讀時間表會被網友當成擺拍的段子,並稱為「孤注一擲校園版」。
在博主@晴朗 的實拍影片裡,天還沒亮,山河四省的高中生就開始了早讀。
為防瞌睡,早讀時學生們大多采用“直臂高舉誦讀法”:
伸直雙臂,把書舉過頭頂,拖長尾音,大聲朗誦。
〓此法據說來自衡水中學。圖源:抖音博主@晴朗
部分學生為了保持清醒會站起來。
還有學生右手握拳,高高舉起,再重重放下,用力上下襬動。
〓圖源:網路
早讀前後,學校會安排跑操。
無論冬夏,跑操時老師總會建議大家帶著單詞本,“再看一眼”。
跑操時,排面“代表著整個班級的精神面貌”,為了保持排面整齊,學生們往往被要求貼著前排的同學一起跑。
〓圖源:抖音博主@鹿洋的快樂生活
早讀之前、上課之前、跑操之時,每個班級都有自己的宣誓口號。在網路流傳的片段裡,最讓人感到震撼的還是那句:
“我行我行我一定行”。
5:20開始早讀,22:30才陸續放學。
山河四省的校園裡,學生總在奔跑。上學跑,下課跑,吃飯要跑,上廁所要跑......
〓圖源:抖音博主@晴朗
網路上關於山河四省考生的影片,全都籠罩在用力、緊繃的氛圍之中。
那些年輕奔跑者的行為準則大致可以概括為四個字:
分秒必爭。
這些影片片段一經發布就吸引了大量山河四省的網友共情,可在其他省份的考生看來,這無疑是一場網際網路奇觀。
面對擺拍的質疑,山河四省的網友也蒙了:
“原來早讀不是全國統一,而是山河四省的高中文化?”
有人看段子,有人照鏡子,不知怎麼跟外省人解釋早讀真相的山河四省網友最終只能留下一句:
“這只是我高中生活平常的一天。”
在網友科普山河四省學習細節的同時,一組曾上過熱搜的資料再次“翻紅”:
2023年全國高考人數高達1291萬,山河四省加起來就有343萬,佔全國考生的26.5%,超1/4。
考生這麼多,晉冀魯豫四省加起來卻只有2所985。
資料只能讓人感到競爭的激烈,但早讀現場無疑把這種激烈的競爭具像化了。
外省網友對山河四省的朋友頓時肅然起敬,但IP地址為晉冀魯豫的網友卻紛紛開啟自嘲模式。
高強度的學習未必帶來理想的結果,山河四省再次來到網際網路的風口浪尖。
我們聯絡了幾位山河四省畢業的中年人,跟他們聊了聊高中生活,試圖弄清楚:
高強度的學習模式對他們的人生有什麼幫助?又造成了什麼樣的弊端?
付出這麼多隻為考大學,值嗎?
山河四省的成年人
都有「努力後遺症」?
越是接近中年,山河四省畢業生越容易發現自己患有“努力後遺症”,其中最直觀的表現是:
停不下來。
今年是李芮從衡水二中畢業的第14年。她記憶中的中學早讀課和網傳的時間表差別不大:
“住校生要在5:30起床,5:35到操場集合跑操,跑完之後就去早讀”。
同學們的口袋裡基本都裝著紙條,上面不是寫著英語單詞,就是古詩詞名句。吃飯排隊、跑操的時候都會掏出來看一看,有時候就連上廁所排隊都會有人默唸背誦。
說到這裡,李芮發來一篇名為《和衡水中學在一起的2557天》的文章,這是一篇衡水中學畢業生寫的高中回憶錄。
文章裡,作者講述了很多一心撲在學習上的副作用:忘記如何使用智慧手機打字、不會上網不懂微博、不懂熱搜、不懂流行文化......
李芮說,這些問題,她也都有。
大學生活的前2年,她花了很大的力氣跟上網際網路的節奏,瞭解書本和紙條之外的世界。
但工作後,她才發現自己欠缺的不僅是學習以外的知識,還有生活的態度。
“衡水的標準就是不能浪費一秒鐘”。
中學3年,這句話跟高考考點一起牢牢植入了她的大腦。畢業不到半年她就把背了三年的知識點忘得差不多了,但“不浪費一秒”的緊繃感卻始終跟著她。
畢業多年,她依然覺得“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衡水”。
高壓之下,人的每一秒都是為“進步”而生。
享受生活是奢侈的,也是罪惡的。
在考上大學的那一瞬間,之前所有為備考吃過的苦都被諒解了。無論是家長、老師,還是學生自己都會鬆一口氣:“好日子來了”。
事實上,李芮跟努力後遺症的鬥爭才剛剛開始。
節假日的朋友圈裡,同事都在“偷得浮生半日閒”,但“無所事事”對李芮是一種懲罰。
如果一整天都沒做“有意義的事情”,李芮就陷入恐慌和自我懷疑之中。
“我感覺衡水的學生應該是最先一批內卷的人”。
在李芮看來,高中的內卷跟後來內卷的定義可能不完全一樣,更像是看到過效率或者“努力”帶來的好處,於是不斷重複。
“有一種自己能把自己卷死的感覺,並以此為榮”。
“996真的不算啥,高中比這個狠多了”。
李芮只知道努力,不知道怎麼生活。
為了對抗這種慣性,她開始刻意讓自己走路慢下來、說話慢下來,然後專門拿出一些時間來“浪費”,比如去公園看日落。
那是她之前絕對不會去做的事情。
山西人王琳的高中早讀同學們背課文的樣子和網傳基本一樣,但讓她印象深刻的卻是另一件事:
王琳所在的學校禁止在教室裡吃東西,教導主任會不定期抽查。
早讀結束後是早餐時間,但下課後很多學生為了多睡會兒選擇不吃早餐,等上午餓了再到小賣鋪買個麵包填填肚子。
“也許是因為經常這樣,學校胃痛的同學很多”。
總有人在課間休息的時候去醫務室開藥,晚自習也有同學因為胃疼輸液。
流感季來的時候,一到晚上,學校附近的醫院門診全是學生。針都紮在左手上,這樣右手可以騰出來再寫寫卷子。
這種學習大過天的觀念,在步入職場後變成了“工作大過天”。
王琳經常因為工作忘記吃飯,也會在工作訊息來臨的時候忽視對家人的陪伴。她從來沒意識到這有什麼不對,直到2022年底,她不止一次問自己:
“我怎麼還不陽啊,陽了就可以休病假了”。
等到真的病了,她才突然發現:
自己“居然一直認為只有生病才可以休息,很可笑”。
河南人張麗是她們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
讀書時,張麗“因為學習好,在學校和家裡都享有特權”。這讓優等生張麗非常傲慢,會下意識用學歷、學識去評價別人。
在年幼的張麗看來,“非成功人士和非名校畢業,就是因為你不夠努力”。
大學時,理髮師剪壞了她的頭髮,回家路上她跟同學痛罵理髮師沒文化,“因為讀書不多,什麼都幹不好”。
張麗大學四年都泡在圖書館裡,大一就開始實習的同學在她看來有些“鑽營”,不好好讀書,分不清主要矛盾。
可畢業後,張麗考公、考研雙雙失敗,找工作也處處碰壁,“從天之驕子變成任人挑揀的大白菜”。
“讀書高人一等,考大學高人一等”的價值觀曾讓她在家庭和學校找到過優越感,但置身於更大的環境時,情況卻變了。
畢業一年後,在長輩的幫助下,張麗終於找了份實習併成功留了下來。
在後續的工作中,她接觸到了很多當地的“名人”,跟這些人近距離接觸後,張麗才發現:“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
工作第6年,張麗對“名校和名人”徹底祛魅了。
“再來一次,我會更努力”
劉淇的高中一點都不輕鬆。
河南的早讀也是五點半開始,早讀時為了抵抗睡意,她會幹嚼速溶咖啡。
想要洗頭,就要犧牲中午的吃飯時間。
壓力大時,她會熬夜躲在被窩裡看恐怖小說,經常被宿舍走廊趴在凳子上學習的同學發出的聲音嚇到。
“我們河南學生的青春期是從大學開始的。”雖然努力曾經帶來很多後遺症,劉淇還是承認:
“是讀書託舉了我”。
劉淇的高考分數超過當年河南省一本線40多分,但報志願的時候,她才發現父母和自己完全不懂其中的方法。
為了穩妥,她報了超河南省一本線5分就能上的學校。
“我們學校,不是985,也不是211,甚至不是雙一流,只是個普通一本”。
步入職場後,劉淇既因學校自卑,又因能和海外留學生一起工作而自傲。
高中的生活節奏讓劉淇“很能吃苦”,別人學習的“鈍感力”她早在讀書時就擁有了,所以職場一些不友善的言論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殺傷力。
讀書時,劉淇處於一種“唯老師”的狀態,老師說什麼就做什麼。工作後,領導說什麼她也會鉚勁兒去做。
這讓她的工作總能契合公司的大方向,工作成績、上下級關係都很不錯。
當被問到“再來一次,你還會那麼努力嗎”時,劉淇很堅定:
“我會更努力”。
在劉淇的河南老家,她見過很多落榜的考生。
她的高中同學中有人外出打工、有人未婚先孕、有人打胎後另嫁他人,結果又匆匆離婚,還有人不上學早早嫁人一直生孩子,直到生出男孩,也有人高中畢業後在縣城超市收銀或賣衣服,很累但每月工資只有1500。
這些人的遭遇在劉淇眼裡非常“悲慘”,也讓劉淇感激努力的自己:
“坦白說,高強度的學習讓我獲利更多”。
“這是我獲得更好出路的唯一方式”。
劉淇出身農村,父母是普通人,“沒有任何依仗”。想走出河南,她只能靠讀書。
在劉淇的記憶裡,“那個年代,河南縣城的學生很少有第一次高考就考上本科的,基本都要復讀。二戰、三戰、四戰的大有人在”。
苦嗎?苦。
可劉淇認為:“只要你去採訪河南的縣城或農村孩子,基本是獲利的。”
“小明用5分鐘到達少年宮,而我用了20年。”
沈爽來自山東的農村,在這個高考、考研都很內卷的地方,她一路考出山東來到北京。
提起讀書時的高壓生活,她的心情非常複雜。
她不是那種標準的好學生,會在早讀的時候悄悄補齊前一天沒做完的作業,也會在晚自習的時候假裝胃疼去醫務室躺著打點滴。
這些反抗高壓環境的方法曾讓她得以喘息,時隔多年再看,她卻不得不承認:
普通人家孩子的選擇只有一個。
也許對山河四省的孩子們來說,讀書就是他們看世界的門票。
曠野與軌道的抉擇
也可以來得很晚
普通人的青春期,能選的只有考大學這條單行道。
但長大後,他們也可以活出自己的曠野。
衡水二中畢業的李芮從降低語速、放慢腳步開始做起,漸漸從公司裡的“卷王”變成了可以裸辭、然後 gap 一年的人。
從享受日落的美麗開始,她衡量自己生活的標準和目標開始發生變化。
李芮不想再過996的生活,也不喜歡辦公室政治。她想創造一個氛圍輕鬆的辦公室,跟幾個朋友一起在西湖公園附近開了一家工作室,當起了創業合夥人。
從她發現自己停不下來到決定裸辭創業,花了整整3年。
在李芮看來,目前大環境和她畢業時沒什麼不同,依然鼓勵“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找個好工作,找個好物件結婚就是最好的人生”的模板。
“但這不過是高階版放羊娃的故事”。
她曾經完美地按照這個軌道長大,“卻很痛苦”。
根據李芮的經驗,想走出努力後遺症,“最難的可能是從軌道走出來探索的時候”。
如何告別一條狹窄的通路,學校沒有教過我們。
對努力學習、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中年人來說,跟成長過程中養成的習慣對抗無疑是艱難的。
人到中年,這些昔日的考生也沒辦法假設“自己沒有接受這樣的教育,會變成什麼樣子”。
青春期超乎常人的努力託舉過他們,也在一定程度上傷害著他們。
山河四省學子們想拿到大學的入場券,只能“去面對那無法迴避的痛苦”。
董宇輝曾在直播中分享過自己做講師時在山河四省的見聞:
這裡的考生比其他地方的更加嚴肅。演講時,講臺下的孩子表情從頭到尾都不會有太大變化,卻會在某一刻突然淚如雨下。
而讓他們感動的,大概就是那句:
“高考是改變人生的一個好機會,但不是唯一的機會”。
在李芮受努力後遺症困擾的時候,曾看到過奧地利心理學家阿德勒的觀點:
“決定我們自身的不是過去的經歷,而是我們賦予經歷的意義”。
“過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對過去的看法”。
這給李芮擺脫努力後遺症帶來極大的勇氣,它意味著:
人生的解釋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學生時代,我們需要這樣的希望。長大後,漸漸明白我們可以去創造希望。
也許不知道怎麼做的時候,自己就是希望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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