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城市區東北15公里處,一列由九座山峰組成的山嶺向北蜿蜒,伸入曲阜市境內,因山勢逶迤起伏,像一條游龍,故名九龍山。九龍山東與臥虎山對峙,西瞰溪湖並和亭山相望,風水極佳。1969年冬,鄒城群眾在九龍山南麓開挖防空洞時意外挖出一座大型古墓,立即向文物部門報告。1970年春至1971年,山東省博物館和濟寧市考古工作者對該古墓進行發掘,最終確認該墓主人為明代首代魯王朱檀。1992年魯王墓被列為山東省文物保護單位,2006年又被國務院確定為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九龍山周邊地形圖
魯王墓共出土各類隨葬品1100餘件,很多為首次出土的珍品。比如明初親王冕冠:九旒冕,和明初親王皮弁實物:九縫皮弁,這兩件當世僅存的實物。山東省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鑲嵌各色寶石33顆的金鑲玉帶。唐代著名古琴製作家雷威親手斫制的千年古琴:“天風海濤”琴。及《增入音注括例始末胡文定公春秋傳》等多部尚未見過著錄的元刊本古書。擁有如此奢華陪葬品的魯王朱檀,究竟怎樣一位人物呢?
魯王其人
朱檀,生於洪武三年(1370年)二月十七日,為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子。雖為庶出,可其生母寧妃郭氏中後宮中地位尊崇,本人是繼李淑妃之後的明太祖後宮第三任掌權者,兄長為最早追隨老朱的淮西二十四將之二,大明開國功臣鞏昌侯郭興和武定侯郭英。
當年四月初七,老朱第一次大封諸王,剛滿月的朱檀受封魯王,為本次所封諸王之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因朱檀等三兄弟尚在襁褓之中,無法獨自完成典禮,老朱為此特設“保抱”一職,負責抱著年幼親王走相關流程。
“年幼親王內宮受冊寶儀:受冊之日,內使監官陳設香案於內殿正中,設保抱抱王受冊位於香案之南,設授冊寶內使監官位於香案之東,捧受冊內使位於保抱抱王受冊位之西,捧受寶內使位於捧受冊內使之南,司贊二人位於保抱抱王受冊位之東西。”(《明太祖實錄》)
潭王朱梓篇中,引用實錄記載說明過藩王在受封之後就已確定藩地。朱檀的“魯”屬於以古國為爵名,當年魯國的都城為曲阜。自漢高後元年(前187年),臨朝稱制的太皇太后呂雉封外孫張偃為魯王,到元末的一千五百餘年間,皆沿襲舊制,歷代魯王均開府於曲阜。老朱卻一反傳統,認為緊鄰曲阜的兗州,乃是歷代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遂以兗州為魯王藩地。
魯荒王墓出土的九旒冕
洪武十二年(1379年),朱檀年已10歲,當著手準備他之國事宜。老朱遂於當年三月下旨設立魯藩護衛,名兗州護衛。次年三月,正式在兗州營建魯王府。
對魯王的教育也很是重視。自幼就給予良好的教育,長成之後依然未曾鬆懈。比如洪武十七年(1384年)六月,增設從八品翰林院《尚書》博士二人,以儒士饒仲恭、張庸充任。增設這兩個職位的用意是為讓他們教授藩王,其中饒仲恭負責為潭王朱梓說書,張庸負責為魯王朱檀說書。次年十月,又賜予潭王、魯王、蜀王、湘王《十七史》等大量書籍。在老朱的培養下,朱檀“好文學,善歌詩”。
洪武十七年,朱檀15歲,已到了即將之國的年齡,所以當年二月老朱下令對完工不久的魯王府再進行一次整修。
洪武十八年(1385年)三月二十四日,冊封開國元勳信國公湯和之女為魯王妃。十月二十一日,拜別父皇之後,朱檀攜王妃正式之國兗州府。
說到兗州,不得不提一句,它與近在咫尺的濟寧在歷史上簡直是一對相愛相殺的冤家。兗州和濟寧在隋代以前都只是縣級單位,分別名為瑕丘縣、任城縣,隋代兗州治瑕丘,轄任城,唐沿襲。後周廣順二年(952年)設濟州,任城改屬,此後州治在任城、鉅野之間來回遷徙,兗州則一直治瑕丘。
元初,設濟寧路,轄濟、兗、單3州16縣。至元十六年(1279年)濟寧路治所遷至任城,此後再未遷徙。
兗州興隆塔
洪武元年(1368年),改濟寧路為濟寧府,仍治任城,領3州12縣,兗州在列。可隨著兗州成為魯王藩地,地位驟然得到提升,洪武十三年(1380年)二月修築兗州城,十七年建兗州城隍。十八年,朱檀就藩前夕,兗州與濟寧之間來了個徹底的大反轉,兗州升格為府,領4州23縣,而濟寧則降為散州,隸屬於兗州府。
魯地夢魘
洪武二十年(1387年)七月,魯王朱檀再次成婚,且實錄特地強調繼妃為前魯王妃的妹妹。
“甲申,冊信國公湯和女為魯王檀妃。妃,前妃之女弟也。”(《明太祖實錄》)
洪武朝,宗室成員稀少,居於頂層的親王妃去世,實錄幾乎都會記載,可對湯氏這位魯王正妃的死訊卻諱莫如深,只因繼妃為其妹才隨口提了一句,似乎在刻意迴避什麼。官方正史需要避諱,可皇家密檔卻無需如此,明初晉藩密檔《太祖皇帝欽錄》據實記載了魯王妃湯氏的死因。
“洪武二十年二月十六日,敕:今將天象昭示災異,明白具定年月日時。四次太陰、金星凌犯諸王星,其禍必有當者。舊歲十九年,太陰、火星凌犯諸王星四次,朕憂諸子,恐有當災者。不期周、齊、潭、魯,一概為非,已得罪於神人……魯,至無禮,其妃當凌遲處死。這等潑東西,一日著內官召回宮來凌遲了。如何將民間十歲、七八歲將在宮中玩要,三五日才方將出。閹為火者,怒及當境人民。此夫妻二人,死不可逃。又將軍家營裡小孩兒,拿人宮中,有放的,有不放的,嚇得軍家小孩兒見火者去,都藏在床下。如此教人難過。這夫妻兩個,死罪絕不可逃,合當凌遲信國公女。”(《太祖皇帝欽錄》)
朱檀夫婦派人大量擄掠民間及軍中兒童,有的三五日之後被放回,有的慘遭閹割,更有的則直接憑空消失了,搞得藩地人心惶惶,傳說所閹割之物被用來當作藥引,配合夫婦二人煉丹,以至於看到王府內侍有如見了惡鬼,一時間民怨沸騰。這番“壯舉”還是他倆在就藩不足一年之內完成的。
山東省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金鑲玉帶
如此傷天害理,自然讓平民出身,對百姓保持著相當善意的老朱所不能忍的,怒不可遏地命人將這倆混賬玩意提溜回京師。
然而老朱是出了名的寵子狂魔,得知慘事之時,恨不得將朱檀夫婦拎過來結果了了事。可當兒子真出現在面前,又變了主意,自己教育下的好大兒自幼聰慧,怎麼會幹這等豬狗不如的事,必定是王妃湯氏教唆所致。他可是愛妻如命啊,沒看見為此不惜違背倫理道德“縱妃出宮遠遊孔林及襲封家”嗎!
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老朱下令對朱檀施以上古五刑之一的“髡刑”,即剃光犯人的頭髮和鬍鬚。古人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蓄髮留須被視為孝道的重要標誌,非特殊情況不會剔除鬚髮。所以髡刑是對犯人的一種羞辱。
兒子被放過,那麼只能有兒媳來承擔所有後果了。老朱在敕書中氣急敗壞的宣稱對湯氏處以凌遲的不為過。但湯氏畢竟是自己的老夥計,且非常識時務的信國公湯和之女,又是親王妃,涉及皇家臉面,必要的體面還是要留的,最終的結果當是賜予一丈白綾。
實錄雖然沒有記載朱檀夫婦的罪行,卻也用春秋筆法提示二人罪孽深重。洪武二十年正月“己巳”條記載,“掌推按刑名,禁防橫暴,使諸王無干國紀”之職的魯藩審理所所有官員被通通罷免。如此舉措必然是魯王犯有最大惡行,而審理所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
自食其果
這樁皇家醜聞就此被老朱壓制下來,但必然讓他自感沒臉,又自覺頗為對不起湯和這個老夥計,是以才又冊封湯和的另一個女兒為魯王繼妃,估計是打算借這對新出爐的魯王夫婦,來一雪此前加諸他們身上的恥辱。
這位繼任魯王妃湯氏倒是汲取了自家姐姐的教訓,為人很是知書達理。但朱檀沒有體量老父親的一片苦心,歸國之後依然不斷作死。不過也難怪,朱檀雖然為人聰慧,可早已被養廢了。另一部大明內檔《御製紀非錄》記載的魯王罪行共有八條。除前文提到的“縱妃出宮遠遊”及記述其死因的最後一條外,其餘六條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魯荒王墓儀仗俑
第一類:草菅人命。途徑淮安時,打死畢指揮,同時差點打死儲指揮,衛所指揮在明初屬於中高階將領,說打死就打死,夠狠。更狠得是連肩負保護自己職責的兗州護衛指揮,都不放過幾乎將對方打死,這是嫌自己命太長是吧。指揮都敢喊打喊殺,王府屬官及內侍自然更不放在眼裡:“用弓射紀善張庸,旁中典仗項衣”,“打死火者二名”。
第二類:不敬鬼神。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九月,朱檀赴京朝覲,途中需要祭祀所途經的名山大川。然而他事前不焚香沐浴“精潔身體”,祭祀過後“用酒泡飯”,在船上吃的酩酊大醉。
第三類:漠視親情。此次奉命朝覲的藩王共有秦、晉、燕、周、楚、齊、湘、魯、潭九王,其中燕王朱棣、齊王朱榑赴京都需要途經兗州,按照制度藩王途經他國,應當相見,可朱檀對此無動於衷,完全就當沒有這回事一般不肯出城迎接。
面對這樣一個混球,老朱的期望顯然是錯付了。朱檀返國後,無視老爹的諄諄教誨,繼續服食“龍虎固真丹”、“免絲子丸”、“無比山藥丸”等金石丹藥。終於毒性迸發,把自己的眼睛給毒瞎了,這還只是起始。
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十二月十六日,魯王朱檀因長期服食金石丹藥毒發身亡,虛齡也僅20歲。
明朝立國以來雖已有趙王朱杞、虞懷王朱雄英兩位親王去世,但朱杞屬於無服之殤,朱雄英為下殤,喪禮並不完備。魯王朱檀是大明第一位去世的成年親王,喪禮當如何舉辦尚無定製,為此老朱讓禮部借鑑宋朝制度制定喪制。
以禮部尚書李原名為首的一眾禮官,查閱典籍進行和議,奏稱:“考之宋制,宜輟朝五日。皇帝於諸子無服,宜素服五日而除。諸王齊衰期年,以日易月,皆十三日而除,素服期年。世子、郡王服與親王同。公主服齊衰期年。下嫁者服大功九月,郡主服同公主。諸王妃及靖江王世子、郡君皆服小功五月。”
也就是說皇帝需要為親王輟朝五日,身為父皇同樣要為其素服五日。比之削藩之後,已經很隆重了,永樂以後,親王薨逝,皇帝只需輟朝三日,服喪制度也有貶損。
明太祖劇照
對於上層人物而言,“生封死諡”是古之傳統。此時年已62歲,卻要歷經白髮人送黑髮人打擊的老朱,對兒子如此不名譽的去世可謂是又氣又傷心。以他的權勢說一句“死者為大”,賜予朱檀一個不那麼差的蓋棺定論還是做得到的。可雄主之所以為雄主,便是能剋制自己的行為,思量到最後,還是決定秉公處理,給兒子賜諡曰“荒”。諡法“外內從亂曰荒”、“好樂怠政曰荒”、“昏亂紀度曰荒”、“從樂不反曰荒”、“狎侮五常曰荒”,這不僅是一個惡諡,還是惡諡之中的頂尖一類。
“嗚呼!父子,天性也。諡法,公議也。朕於爾親,雖父子,詎得以私恩廢公義?今特諡爾曰‘荒’,昭示冥漠,用戒方來。”(《明太祖實錄》)
阿越說
誠如其所言“父子,天性也!”相信明太祖給朱檀定下“荒”這個諡號時,心理一定在滴血,不管怎樣終究是自己的骨肉。為此不惜派開國元勳武定侯郭英前往兗州督造魯荒王墳園。
郭英是朱檀的嫡親舅舅,給親外甥修建陵墓,自然非常用心。在他的監督下,作為主體的墳塋很快落成。而後於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四月上疏,稱魯荒王墳園附屬的享堂、城垣等還未開建,請求一次性將其完工。對此老朱沒有同意,表示時值農忙時節,不可再勞民,這些工程延後些時日也無妨。
“庚子……武定侯郭英奏:‘魯王墳塋成,惟享堂周垣未備,請築之。’上謂工部尚書秦逵曰:‘事有不急者,毋用勞民也。方當耕種之時而英請築堂垣,此豈使民以時之道?英武人不學,惟知築垣為急而不知奪農時為重也。’遂止之。”(《明太祖實錄》)
魯荒王墓
但對兒子的遺孤、遺孀,老朱還是給予了很大的照顧。朱檀去世九天後,魯藩左長史胡秉忠上疏請求朝廷就魯王所遺歲祿如何處置做出指示。老朱對戶部尚書楊靖表示如數撥發。
“戊午,魯府左長史胡秉忠奏:‘王府歲給米五萬石,折收金銀、鈔錠,已移文山東布政使司。今魯王薨而有司送納如故,未敢即收。’上諭戶部尚書楊靖曰:‘王府歲用,已有定製,王雖薨,國用不可缺也。’命如數收受。”(《明太祖實錄》)
也正因此,兩年前發動政變掌控王氏高麗大權,急需大明承認的李成桂,於洪武二十三年五月派密直副使柳爰前來給魯王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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