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永
中國古典小說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是一部世情小說,開篇作者自雲: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說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云云。可見書中的時間、地點、人物都是作者虛構杜撰的。雖說小說創造本來就是無中生有,但也並非完全是空穴來風、毫無緣由。《紅樓夢》的時代背景大致處於明末清初時期,正是十七、十八世紀,也正是世界形勢大變革的時代。處於封建黑暗時代的舊中國同樣受到了世界潮流的衝擊影響,《紅樓夢》反映了那個時代的風貌,書中出現了許多外國地名。
一、“爪窪國”在今天的印度尼西亞
《紅樓夢》第十回寫道:金氏氣沖沖地到了寧府,準備向當家人尤氏控告蓉大奶奶秦可卿的惡狀,哪知道她見了尤氏,連大氣都不敢出,殷殷勤勤地說了些閒話兒,方問道:“今日怎麼沒見蓉大奶奶?”尤氏把秦可卿大大表揚了一番。金氏聽了,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氣,早嚇的丟在爪窪國去了。
“丟在爪窪國去了”這句俗語,到今天我們都還在用。形容人立即忘記了事情,就像從未發生,稀裡糊塗地把自己置身於虛無縹緲的環境之中。“爪窪國”又作“爪哇國”,用來形容很遙遠的事情、地方。聽起來這個國名像是一個虛擬的地名,而實際上“爪窪國”是古代東南亞古國,其國境主要分佈在今天印度尼西亞爪哇島一帶。
爪哇島是印度尼西亞全國的第四大島,南臨印度洋,北面爪哇海,印度尼西亞首都雅加達就位於爪哇島的西北部。我國在漢代稱之為“葉調”。公元2世紀前期,東漢孝順皇帝永建六年,史書記載:“十二月,日南徼外葉調國、撣國遣使貢獻”。“葉調”即是古代爪哇島梵文名的音譯,這是爪哇國見於中國史書的最早記載。到了元代時,始稱這裡為爪哇國。元汪大淵《島夷志略》《元史·外國列傳》《明史·外國列傳》等有專條記述。
古代中國人一直認為,爪哇國是一個莫須有的國度,和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一樣,是一個地名象徵符號。比如人們將某件事託付於某人,受託者搞忘了,沒有辦事,便會自嘲說:這事早已被我忘到爪哇國去了。
600多年前,明代初期,航海家三保太監鄭和帶領龐大的船隊,7次下西洋,和東南亞地區的許多國家開展友好交流、貿易往來。他曾經五次到達爪哇島的北部海岸,如今這裡有座城市叫做“三寶壟市”,是印尼最主要的港口之一,也是印尼第四大城市。三寶壟市的得名即是以紀念三保太監鄭和的名字而來。可惜,後來的明清政府採取了閉關鎖國的政策,釋出禁海令,阻礙了中國航海事業的進一步發展,鄭和下西洋的壯舉再也未能歷史重現。
到了十六世紀末,印度尼西亞被西方人稱為“東印度群島”。當時的印尼邦國林立,各自為政。新興的航海強國荷蘭於1602年3月20日成立了東印度公司,在“貿易即戰爭”的口號下,開始了對印度尼西亞的征服。荷蘭人打著東印度公司的旗號,利用對香料價格的壟斷,利用印尼群島上各個王國和部落之間的矛盾,採取分化瓦解,各個擊破,威逼利誘的手段,征服了以爪哇島和馬都拉為中心的印尼部分島嶼。荷蘭把印尼變成了它的殖民地,對印尼進行了長達200多年的殖民掠奪。
二、“真真國”到底指的是哪個國家?
明、清王朝頒佈的禁海令嚴重隔阻了中外之間的商品、文化交流,以及國內工商業的正常發展。然而在民間,仍然有不少中國人漂洋過海,到東南亞一帶謀生,他們在這裡開荒種地,航海捕魚,做生意,並在當地定居生活,形成了龐大的海外華人群體。僅在印度尼西亞的爪哇島上就居住約有200-300萬華人華僑。爪哇島的文化、風俗習慣深受中華文化的影響。
《紅樓夢》第五十二回,書中的人物薛寶琴說到:“我八歲的時節,跟我父親到西海沿上買洋貨。誰知有個真真國的女孩子,才十五歲,那臉面就和那西洋畫上的美人一樣,也披著黃頭髮,打著聯垂,滿頭帶著都是瑪瑙、珊瑚、貓兒眼、祖母綠,身上穿著金絲織的鎖子甲,洋錦襖袖,帶著倭刀也是鑲金嵌寶的。實在畫兒上也沒他那麼好看。有人說他通中國的詩書,會講‘五經’,能做詩填詞。因此我父親央煩了一位通官,煩他寫了一張字,就寫他做的詩。”眾人都稱道奇異。寶玉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來我們瞧瞧。”
我們常說:鄭和下西洋。“西洋”、“西海”實際上是一個意思。薛寶琴隨父親到“西海沿子”買洋貨,指的就是到東南亞地區的某個海岸港口城市做生意。她所說的“真真國”很顯然是作者曹雪芹故意杜撰的一個國名。當時的中南半島上,有古國名曰“真臘”,即今天的柬埔寨,字面有點接近這個“真真國”的意思。然而薛寶琴說的這個“真真國的女孩子”金髮碧眼,和那西洋畫上的美人一樣,無疑是個西洋女子。所以這個“真真國”應該是一個被荷蘭人佔領的國度,而且華人眾多。
最令人感覺神奇的是,這個“真真國的女孩子”竟然從小就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飽讀詩書,甚至會寫中國古典詩詞。薛寶琴當即唸了一首這個西洋女孩子寫的五言律詩:
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島雲蒸大海,嵐氣接叢林。月本無今古,情緣自淺深。漢南春歷歷,焉得不關心?
眾人聽了,都道:“難為她!竟比我們中國人還強。”
從詩中描寫的情景看,所謂“真真國”是個海島,有大片的熱帶雨林,這與印度尼西亞的爪哇島(即“爪哇國”)非常相似。所以筆者認為“真真國”就是被荷蘭人佔領的“爪哇國”。
也有人認為:“真真國”說的是中國的臺灣島。1642年,荷蘭人奪取了西班牙人在臺灣北部佔領的據點,自此臺灣不幸淪為荷蘭的殖民地。荷蘭殖民者盤踞臺灣長達38年之久,直到被民族英雄鄭成功收復。不過,臺灣從古至今都是中華的領土,並未建國,相必《紅樓夢》作者曹雪芹也斷然不會稱之為“真真國”的。
三、薛寶琴在“爪窪國”和“真真國”之間徘徊
“真真”在《紅樓夢》中是一個口語。比如,《紅樓夢》第五十三回,賈珍嫌棄烏進孝交來的租太少,說:“真真是叫別過年了!”。意思是強調既成事實,加重語氣。“真真”就是的的確確、真真切切。其反義詞當然就是“假假”了。《紅樓夢》一書本來就是真真假假混淆,時不時引導讀者要反過來觀看書中文字描寫的含義。況且作者反覆強調“假作真時真亦假”,薛寶琴口中的“真真國”顯然是個子虛烏有的國度。
薛寶琴是一個奇女子,她明豔美麗、光彩照人,其風頭大有蓋過林黛玉、薛寶釵等人之勢。薛寶琴從小跟隨父親走南闖北,四海為家,見多識廣,並且飽讀詩書,頗有學問。然而,薛寶琴在《紅樓夢》中又如同驚鴻一現,從始至終都是個迷一樣的女子。她一入大觀園,就拿出了自己遊歷各地寫下的十首懷古詩,給大觀園裡的痴男怨女們留下了十道謎語,而又不給出答案,實在費人思量。
細想這首“真真國”西洋女孩子寫的五言律詩,完全有可能就是出自薛寶琴之手。對於大觀園來說,薛寶琴不過是個過客,她始終是個局外人。人們常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薛寶琴從旁觀者的角度,看破了賈府淪入末世的虛假繁華,也在她寫的詩歌中預示了大觀園裡眾多兒女的悲劇宿命。
所謂“昨夜朱樓夢”,不就是“紅樓夢”嗎?薛寶琴眼裡所見,就是一場夢幻,盼望一句詩能夠點醒夢中人。點到為止,而不說破,含蓄內斂,耐人尋味,這是古典詩歌創造要求達到的最佳境界。薛寶琴在夢幻中看到了“漢南春歷歷”,而又不能說破,只能任由大觀園裡的痴男怨女們被命運作弄,雨打風吹,漂泊沉浮。詩人的心情是沉痛的,而只有生性敏感的林黛玉看出了其中端倪。書中描寫,黛玉笑拉著寶琴道:“你別哄我們......這會子又扯謊,說沒帶來。他們雖信,我是不信的。”一句話,說得薛寶琴面紅耳赤,低頭微笑不答。
在薛寶琴的身上,我們似乎看到了作者曹雪芹的影子,薛寶琴無疑是作者心目中理想女性的化身。然而,千芳同哭,萬豔同悲。在真實的“爪窪國”和虛假的“真真國”之間,冰雪聰明的薛寶琴在徘徊、彷徨,她終究同樣也未能逃出悲劇的宿命。
作者:劉永,四川綿陽人,現為公務員,愛好文史寫作,有《文同評傳》等書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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