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爾高原，中國的最西端，崑崙山、興都庫什山、天山等巍巍群山在此交匯隆起，它被稱為“世界群山之結”。
關於帕米爾高原的想象，從來沒有停止過。那中國版本的一千零一夜的奇幻夢鄉，充滿濃烈西域風情的喀什古城，異星般的火山世界，綿延巍峨的雪山和浩瀚無邊的“冰川之父”慕士塔格......都讓人充滿期待。
如果把帕米爾高原比喻成一位擅長劇情衝突的導演，那麼從喀什到塔什庫爾乾的帕米爾公路之旅，則是劇情最精彩的一段。
來到這裡，你無須精心準備攻略和劇本，只交給帕米爾這位“導演”就好。
當我再次來到喀什古城，它已經變成一個大型沉浸式主題街區，被精心打造。
記得10年前去麗江大研古城的時候，非洲手鼓的嘭嘭聲匯成了古城的BGM，深入到古城的每條細巷；10年之後，麗江從“手鼓時代”邁入“旅拍時代”，喀什古城也多了好幾千個“喀漂”，其中多數是旅拍攝影師。
上次來喀什古城的時候，這裡還活在一千零一夜的夢鄉里，隔壁山崗上的高臺民居，撲閃著大眼睛、穿著艾德萊斯的小古麗，以及那些巷道里的“小馬拉多納”，都在我的鏡頭前綻放著喀什最質樸的味道。
自喀什古城景區眺望喀什電視塔，亦古亦今，仿若時空穿越。| ©視覺中國
高臺民居簡直是夯土結構房屋的奇蹟，泥土支撐起整座古城，你家屋頂是他家庭院，層層疊疊如同幻城。
如今的高臺民居已經拆遷完畢，圍上了綠擋，古城換上了新顏。我深嗅了一下空氣，希望鼻息裡依然有記憶裡土陶的泥土味、花色饢餅的小麥味。
喀什古城的夜依舊是金色的。| ©圖蟲：馬維海
解放北路把喀什古城分成了東西兩半，如同一枚堅實的核桃。心臟位置是全疆最大的清真寺——艾提尕爾清真寺，它的對面，就是每晚人氣爆棚的汗巴扎。汗巴扎雖然以外地遊客居多，卻並不影響整條街的美食段位。
先吃饢坑烤串，羊肉表面焦香、肉香多汁的感覺真的讓人念念不忘，再吃麵肺子，這可是新疆美食裡的精細活，需要把麵粉水吹進羊肺裡，口感上居然讓人聯想起羅浮山下的客家豆花，軟糯無比。缸子肉、烤包子、烤鵝蛋、肚包肉、鴿子湯......一條街逛下來，基本上都是扶牆模式。
新疆街頭美食缸子肉 | ©圖蟲：疆圖
喀什古城裡的店面，本地人取的名字，“耿直”到讓人一眼就能記住：父愛牛羊肉店、高個子服裝店、開心的吃涼皮店、搶眼女服裝店，以及好多遊客去打卡的——爺爺的爺爺的爸爸的饢。
“喀漂”的文青們取名則相當文藝，在“斑馬疆湖”書房裡，我被牆上那組手繪的喀什風情冰箱貼一眼迷住，卡龍琴、熱瓦普、達南這些傳統樂器，以及刀郎鼓手和木卡姆樂師，被刻畫成俏皮可愛的造型，每一版都想帶回家。
喀什老街 | ©圖蟲：陳小羊
扎帕爾庫其市場雖然90%都是本地面孔，卻也慢慢多了一些找布料的遊客。這個市場可以實現水果自由，也可以給女性遊客體驗一次量體裁衣、變成古麗的快樂。
我曾經在和田的玉龍喀什河旁見過古法艾德萊斯絲綢的工坊，工藝要經過煮繭、紮結、分層染色、織綢等諸多步驟，出來的絲綢挺括順滑、色彩華麗，紋飾圖案和小時候萬花筒裡看到的一樣，其實也來自巴旦木紋、梳子紋和民族樂器的變形紋樣。
手工製造出來的艾德萊斯絲綢 | ©圖蟲：疆圖
買布料只是“前菜”，想體驗最本地生活的“民俗大餐”，要在市場二樓找，那裡有一整排的裁縫鋪子。
正好趕上馬上要過古爾邦節，連續問了幾家，都已經停止接單。好在有位美麗的古麗接了單，量體裁衣的過程和在蘇州做旗袍差不多，5米布料下單了長裙、睡衣、睡褲，多下來的料子剛好夠做一個斜挎的包包，工費加起來一共才200元。
原本木吉並不在我們的旅行計劃裡。說來也慚愧，我曾專門去五大連池、騰衝和雷州半島探秘過神州大地上的火山，卻是第一次聽說，原來世界上還有一種火山叫“泥火山”，泥火山所在的木吉鄉，剛好也在前往帕米爾高原的途中。
著名的泥火山——新疆阿克陶縣木吉火山口 | ©圖蟲：李鹹良
從喀什綠洲到“世界群山之結”的帕米爾高原，只需要100多公里。說到喀喇崑崙山脈的“乍見之歡”，非白沙湖莫屬。木吉河、布倫口河、康西瓦河3條河流在路過蓋孜邊境檢查站後不久匯流，相比布倫口水庫這個中規中矩的名字，遊客更喜歡稱這裡為“白沙湖”。
當大山披上蕾絲婚紗時是什麼模樣？眼前就是。灰白的細沙在皴裂的山脊上舞蹈，湖面對映著雲朵的背影，形成了酷似多明尼加海紋石一般的瑰麗色彩；背後，公格爾峰和公格爾九別峰這兩座7000米級別的雪峰，似乎也在靜靜欣賞著自家庭院裡的這汪碧水。
白沙湖風光 | ©圖蟲：黎清雲
我們從314國道的大部隊離開，轉向了木吉邊防公路，一路西行。開幾公里就能抵達白沙湖北岸的觀景臺，繼續往西，白沙湖的湖水開始過渡成青青草甸，犛牛與馬兒在白色沙山腳下品嚐著雪山融水下午茶，視線的東南方向，“冰川之父”慕士塔格神采奕奕。
頂著木吉邊防公路全程區間測速40公里/小時的速度開行2小時後，我終於在接近祖國最西端的疆土上，見到了曠世奇景——木吉泥火山群。
木吉火山口的邊緣，遠方是崑崙山脈的雪山十八羅漢峰，山腳是木吉河溼地。| ©圖蟲：笑飛雪
“昆蓋十八羅漢峰”在我眼前一字排開，18座尖錐雪山在崑崙山脈的背景下拍攝全家福。要說起來，地球絕對是一位擅長劇情衝突的導演，於是奈米比亞的沙漠可以勾勒海岸線，極地朗伊爾城的白雪裡堆滿了黑炭，而我眼前的雪山群像腳下，大大小小的火山口在伸著懶腰。
雪山那6000多米的高大身軀，與眼前那些只有幾米、十幾米直徑的泥火山之間，真的如同兩個世界，而雪山的雪白，岩石的堅硬，與泥火山看起來黝黑又鬆垮的顏值，也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把它們隔開的，是雪山下流淌的冰川河流，以及綠毯一樣的草甸。
慕士塔格冰川公園 | ©閃爍的野星
沿木棧道走了大約800米，並路過“帕米爾之眼”字樣的廣告牌後，我們抵達了這片亞洲最大的泥火山群。放飛無人機，抵達120米高度時，終於看到了“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景象。
我們爬上一座直徑大約30米的碳酸鈣泉華型火山錐，類似這樣的火山錐，木吉有77座，其中的33座還在活躍期。腳下有強烈的“異星感”，我小心翼翼往火山口張望，發現火山錐體的底部其實早已被掏空，幽冷嗚咽的冷風從洞底呼嘯而出，讓我不免聯想到土庫曼著名的地獄之門。
有著“帕米爾之眼”之稱的木吉火山群全名叫作“喀日鐵米爾”，在柯爾克孜語中是“噴發”之意。與我們所熟悉的熱火山不同，木吉鄉的火山屬於泥火山，也被稱作“冷火山”，能夠噴發泥和氣體，看著冒氣，實際溫度卻只有六七攝氏度。| ©視覺中國
大大小小的泥火山，粗看如同沙丘，又如同火星上的隕石坑，有的小火山口直徑不足5米，而且火山口巖壁多有坍塌 ；也有直徑近百米的碳酸鈣泉華型火山口湖，湖水碧綠清澈。最多見的則是黏稠泥漿型泥火山和火山池型泥火山，它們如同雪山腳下的皮膚毛囊，往往成群成堆出現，整體數量超過1000座。
蘇巴什村是被慕士塔格庇佑的村莊，喜歡探險的遊客來到這裡，多半會找一位當地嚮導，一起去探索“冰川之父”真正的冰川奇蹟。我們的嚮導是一位戴著墨鏡的大叔，我們便稱他為“墨鏡大叔”。
慕士塔格冰川公園 | ©視覺中國
抵達冰川徒步的起點，需要從村子出發，先開大約15公里，再沿著雪山腳下的搓衣板路開大約5公里。四驅車蓄滿力，每個關節都在怒吼，遠處漸漸可以看到白色雪頂下方發育的冰川，越來越近。等到大石頭如同地雷陣一樣多，我們的車子實在繞不過去的時候，停好車，開始朝著冰川進發。
前500米，還是好走的鬆軟草甸，海拔抬升到4300米時，幾十米高的礫石山攔住了去路，那是冰川搬運留下的痕跡。手腳並用爬上礫石山，才發現還有第二道、第三道礫石山在前方偷笑，二號冰川的冰塔林，就躲在礫石山的身後，在陽光照耀下顯得和牛奶一樣白皙。
雪山下的牧場和犛牛 | ©視覺中國
手錶提示我們到達海拔4500米時，終於抵達二號冰川的冰塔林。我曾經在314國道上不止一次看到慕士塔格的冰塔林，總覺得如同銀龍魚的鱗片一樣，小巧玲瓏。真的站到冰塔林身旁時，個頭卻有十幾米高，每一尊都像是拱衛雪山的銀盔武士。靠近冰川邊緣的塔林，則已經開始消融，被塑造成各種奇異的精怪。
在帕米爾高原的陽光下，慕士塔格冰川閃耀著刺眼的銀白色。
在帕米爾高原自駕旅行，天氣瞬息萬變，每天晚上臨睡前都要默默祈禱明天是個好天氣，否則，就像我們路過班迪爾藍湖，疾風暴雨下的湖面全程黑臉，頗為期待的打卡點，只上了個洗手間就宣告結束。
相比之下，“盤龍古道”基本上不用看天臉色，只要官方允許車輛通行，就註定有一場腎上腺素之旅在等著你。這條全長36公里的山路，從塔什庫爾幹機場附近的314國道分岔開始，抵達雪山河谷瓦恰鄉，海拔從4200米降到3000米左右。
“盤龍古道”宛若一條黑蟒盤伏在帕米爾高原之上，雖然沒有傳說中的“六百道彎”，卻依然不失為一條充滿傳奇色彩的自駕線路。| ©視覺中國
如果“盤龍古道”是一杯雞尾酒，前調應該是腎上腺素的血脈僨張，中調換成沉浸與專注的舞蹈，尾調歸於多巴胺。事實上，轉過“盤龍古道”最後一個“髮卡彎”之後，等待我們的真的是一條身心愉悅的大直路。
此時，出發前看到的那句“金句”不禁又會湧上心頭 ：今日走過了所有的彎路，從此人生盡是坦途。
盤龍古道的高差 | ©圖蟲：foblss
旅途結束，我們回到民宿，塔吉克族店主把我們領進了一間大屋子。典型的塔吉克人家庭聚會時的大客廳足有上百平方米，屋子周圍的通鋪上，杏紅色的彩色花紋被子擺放得整整齊齊，屋子中間的大圓桌上，則擺滿了手抓羊肉、饊子、杏仁、紅提、香蕉以及五顏六色的糖果，當然還少不了塔吉克族出名的千層酥餅——卡提拉瑪。
杏仁奶茶一碗接一碗，卡提拉瑪消滅一整張，小刀也開始熟練地拉肉，這羊肉比起巴楚羊來毫不遜色。
塔吉克家族的通鋪上，擺滿了彩色的被子。| ©圖蟲：樊小喆
塔合曼，塔吉克語意為“四面環山”，這裡是帕米爾高原上的黃金牧場。
傳說中，塔合曼溼地原本沒有花兒，只有在慕士塔格頂峰的“神之樂園”才有鮮花，後來一位塔吉克勇士歷經千難萬險登上“神之樂園”，帶回了兩株神花，種到了塔合曼溼地，從此帕米爾高原鮮花盛放，塔合曼溼地也有了“神花繁衍之地”的稱號。
塔合曼鄉的雪柳樹洞公路充滿了奇幻色彩，吸引了不少自駕客專程來此打卡。| ©視覺中國
第二天，我在塔合曼溼地的邊緣找到了此地最負盛名的雪柳樹洞公路。恰好有兩位穿著洋紅色長裙、頭戴小圓帽的塔吉克女孩，牽著手在公路上悠然前行，眼眸清澈得像雪山上的冰塔林。
在喀喇崑崙公路旅行，帕米爾如同一位劇情片的導演，經常為我們精心準備好一幕幕值得珍藏的映象片段：此時在我眼前上演的“樹洞公路T臺秀”、喀什古城追著給我們當模特的小古麗、木吉泥火山與大雪山的同框、叫聲比哨聲還響亮的冰川土撥鼠……來到這裡，你無須精心準備攻略和劇本，交給帕米爾這位“導演”就好。
文/潘瓶子
圖/潘瓶子、圖蟲、視覺中國
新媒體編輯/Tasia
本文原刊載於《時尚旅遊》2024年10月刊，此處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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