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1896年第一篇“福爾摩斯探案”小說被翻譯引進中國,到2010年以來大量《神探夏洛克》“同人小說”在中文網際網路世界得到廣泛傳播,福爾摩斯與偵探小說在百年中國的文化歷史發展程序中不斷“顯影”。
一方面,本專欄主要關注福爾摩斯在中國傳播與接受過程中的一些重要且有趣的現象,比如《老殘遊記》中的人物竟然也會開口便提到“福爾摩斯”;晚清民國時期的中國作者們熱衷於書寫“福爾摩斯來中國”的滑稽故事;福爾摩斯在當時不僅是文學人物形象,更進入到媒體與商業領域,成為小報名稱與香菸品牌;改革開放之初,葉永烈將偵探與科幻相結合,創作出“科學福爾摩斯”系列小說;甚至到2020年,香港作家莫理斯仍在續寫“香港福爾摩斯”的傳奇……
另一方面,不同於我在之前專著或專欄中更多聚焦文字文字——翻譯、創作、評論等文學形式與文字內容固然是我們“閱讀”福爾摩斯的基礎——本專欄更多關注影象文字與形式,試圖從書籍封面、雜誌版式、小說插圖、電影海報、影視劇照、廣告美術、連環畫作、兒童繪本與同人漫畫等不同歷史時期的影象資料入手,來重新講述福爾摩斯與百年中國之間的複雜關聯。因此,本專欄名為“中國福爾摩斯連環‘話’”,其實是從“畫”入手,追溯歷史時間線索(所謂“連環”),借“畫”說“話”。
《神探夏洛克》第一季劇照(2010年)
新世紀以來,以福爾摩斯故事為原型的同人創作或跨媒介改編佳作不斷,僅以影視作品為例,就有根據萊昂納爾·威格拉姆同名漫畫改編,蓋·裡奇導演,小羅伯特·唐尼和裘德·洛主演的系列電影《大偵探福爾摩斯》(2009年、2011年);BBC出品,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和馬丁·弗瑞曼主演的英劇《神探夏洛克》(2010—2017年,共四季);以及約翰尼·李·米勒和劉玉玲主演的美劇《基本演繹法》(2012—2019年,共七季),等等。
以《神探夏洛克》為例,從原著改編的角度來看,這部劇集將福爾摩斯探案故事發生的歷史背景從維多利亞晚期搬到了21世紀,很多案件及偵探元素也相應隨之調整。比如《血字的研究》中的馬車伕被改成了計程車司機;原著中福爾摩斯喜歡發電報而不喜歡寫信的習慣,也相應變成了其喜歡發簡訊而不喜歡打電話。當然其中也不乏編劇對於原著中故事線索的另類新解,比如《血字的研究》中的死亡留言“Rache”,在原著中被解讀為德語單詞“復仇”,並強調其並非某位女士的名字,但在《神探夏洛克》第一集中,案件解鎖的方向則恰恰相反。此外,《神探夏洛克》還充分利用電視劇集在視覺上直觀的表達優勢,將小說中不可見的“演繹法”與推理過程充分視覺化。每當福爾摩斯仔細搜尋犯罪現場並沉浸於推理過程之中時,螢幕上都會以文字的方式呈現出其此刻的所思所想,從而帶給觀眾更為直觀的感受和沉浸式體驗。
當然,除了原本的偵探推理故事之外,《神探夏洛克》另一個對於觀眾的巨大吸引力還在於劇中福爾摩斯與華生等角色人物之間的互動關係,並由此引發了大量觀眾/粉絲在言情小說方向上所展開的二次創作熱潮。本文所選的影象即是出自《神探夏洛克》第一季中的劇照,對於這一場景,粉絲們其實並不關心福爾摩斯與華生究竟在討論什麼案情,或者如何討論案情,而是對兩人之間的“最萌身高差”投以會心的微笑。
在《神探夏洛克》的“同人小說”中,以福爾摩斯和華生這一對人物CP最為好“磕”,其中又可以進一步細分為“福華黨”和“華福黨”,名字順序的不同代表了粉絲們對於人物關係的不同想象方式。前者以藍蓮花的《協奏、交響與獨自沉迷》(後文簡稱“協奏”)最具代表性,這篇“福花同人”小說最初在“隨緣居”上連載,2010年10月22日開篇,同年11月30日正文完結,和劇集播放的時間高度同步。小說故事被設定在《最後一案》發生前後,情節內容亦正如作者所自陳:“故事以狗血言情為主,案件神馬推理神馬只是調料,要看嚴謹推理或者對偵探變情聖接受不能的請止步。”在小說形式上,《協奏》“由N封電郵、N篇筆記、1封信、N首小提琴曲、與N件事組成”,而無論是電郵、筆記、信件,或是私人部落格,在敘事形式上皆呈現為第一人稱。如果說“福爾摩斯探案”小說原著中作為第一人稱敘事的助手華生視角,是為了更好地觀察和記錄福爾摩斯探案的全過程,那麼《協奏》中的第一人稱敘事則呈現出更為強烈的私密性與抒情性,也更為直接地表現出華生對於福爾摩斯的深切思念(對應小說標題中的“獨自沉迷”)。此外,小說原著及劇集中被放大的另一個人物細節設定就是福爾摩斯拉小提琴,這固然是出自作者個人的偏好,即如其自己所言:“拉小提琴的阿福我最愛,所以他會在這個故事裡不斷地拉小提琴。”但不同於傳統意義上推理查案的福爾摩斯形象(或者是手持放大鏡的福爾摩斯形象),主要表現其理性、睿智的一面,“拉小提琴的福爾摩斯”形象,則更多流露出福爾摩斯抒情,乃至柔情的一面。
與“福華黨”努力塑造福爾摩斯的超人智慧與“霸總”性格不同,“華福黨”的粉絲與作者們更願意表現福爾摩斯性格中驕傲、冷漠、低情商等面向,並由此凸顯華生對於福爾摩斯無盡的寵溺與包容,甚至將二者之間的關係建構為“傲嬌受”與“忠犬攻”。比如DracoHolmes的《貝克街的亡靈》,小說中華生以亡靈的形式陪伴在福爾摩斯身邊,一直“緊緊跟在他(指福爾摩斯)身後默不作聲”,表現出華生溫暖體貼的性格以及其對於福爾摩斯的無限守護。正如小說中華生的內心獨白所言:“畢竟除了自己,能理解Sherlock,並且站在他身邊的人實在是太少了。”與之相映成趣的同人小說當屬KATAKAWA的《離婚》,其藉助華生太太的視角,反過來表現福爾摩斯對於華生的長久守護和默默付出,甚至在小說中“福華”之間深厚的bromance情誼面前,華生太太也只能選擇主動退出這段“三角關係”。
除了福爾摩斯與華生之外,《神探夏洛克》中一直暗戀福爾摩斯的女助手茉莉·琥珀,以及小說原著和劇集中都非常搶眼的艾琳·艾德勒小姐,也分別和福爾摩斯組成CP,形成了所謂“福茉黨”與“福艾黨”。前者的同人創作,比如一隻浮雲的you do count、蝦蝦蝦蝦的The West winds,後者的代表作則有九號熾天使的《霧都遺夢》等。當然,不同CP組合的想象來源也各不相同,比如茉莉·琥珀與福爾摩斯之間的所有互動細節幾乎都源自劇集《神探夏洛克》,而艾琳·艾德勒作為小說原著中福爾摩斯口中的“那位女士(The woman)”,則和福爾摩斯之間有著更為漫長的情感羈絆歷史。後世關於福爾摩斯的“同人文”創作,也是混合了小說原著、《神探夏洛克》改編劇集,以及一百多年來各種關於福爾摩斯的故事與傳說,其中甚至不乏很多關於“同人文”所展開的同人“再創作”。其正如小說《貝克街的亡靈》的作者DracoHolmes所言:“本文的誕生是我在看各種同人文及各種電影后糅雜的產物。”除了圍繞核心人物福爾摩斯所展開的同人想象之外,也有不少作者另闢蹊徑,比如沫問的《黑傘》,就是圍繞福爾摩斯的哥哥邁克洛夫特與女科學家安妮之間的情感關係而展開。
當然,關於《神探夏洛克》的同人小說絕不僅限於國內,歐美相關題材的同人創作更是可謂浩如煙海,其中比如VelvetMace的If You can’t Stand the Heat,由haiyo翻譯並發表於隨緣居,就成為最早進入中文世界的英文ABO同人小說之一。總而言之,無論是《神探夏洛克》對於福爾摩斯探案小說的改編,還是無數粉絲作者對於小說與劇集中不同人物關係的同人想象與再創作,都在不斷延續並拓展著整個“福爾摩斯宇宙”。而這些後續的網路同人文在混雜並投射著各種豐富多姿的當代慾望想象的同時,似乎也在告訴我們,關於福爾摩斯的故事,不僅可以“以智服人”,也可以“以情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