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密局天津站站長吳敬中在歷史上不但確有其人,而且還是軍統總務處少將處長、保密局雲南站站長、中將遊擊司令沈醉的好朋友,而沈醉之所以給吳敬中面子並跟他交朋友,一方面是因為他們都是搞總務的行家,有很多共同語言,另一方面也是大家在“生意”上有很多合作。
如果只是“同行中的同行”,或者大家一起合作賺過錢,沈醉和吳敬中的關係可能還不會那麼鐵。沈醉真正看重的,是吳敬中的人脈和後臺:吳敬中和軍統最後一任局長、保密局第一任局長鄭介民在莫斯科中山大學是很要好的同學,而鄭介民只是吳敬中“第二好”的同學,跟吳敬中關係最近的,是他在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同班同學蔣經國。
沈醉深知朝中有人好做官,他最大的靠山就是戴笠,但是戴笠在大人物眼裡也是小人物。沈醉要想一帆風順左右逢源,就只能廣交朋友廣結善緣。相比之下,吳敬中的“朝中人脈”,要遠勝職業特務沈醉。沈醉跟吳敬中“相交莫逆”,就有望跟吳敬中的小蔣同學搭上關係。
老吳比小蔣大十歲,而且還曾有過共同的理想,一個是經驗老到的老大哥,一個是初出茅廬內心迷茫的小老弟,兩人在異國他鄉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小蔣原先也是半個或一個布林什維克,也曾在報紙上公開發表文章罵老蔣,後來發現“接班”有望,也就與父親“捐棄前嫌”,吳敬中也叛變了組織,到軍統特訓班當了教官——電視劇《潛伏》說餘則成和李涯都是吳敬中的學生,這是有歷史依據的。
不但吳敬中在歷史上確有其人,而且李涯和餘則成也能找到歷史原型。餘則成的歷史原型不止一個,李涯的歷史原型則是吳敬中的繼任者、保密局天津站最後一任站長李俊才。
李俊才有歷史原型,“黃雀計劃”也確有其事。正像吳敬中在飛機上跟餘則成說的那樣,“那個計劃沒前途”,李涯(李俊才)在天津解放後無處藏身,只好帶著四個小組的“黃雀”到軍管會自首投誠。
李俊才於1966年4月16日第六批特赦,那時候吳敬中的老朋友沈醉已經特赦六年,拿著每月一兩百元的工資,在“文史專員”任上寫了很多回憶錄——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一兩百元工資,已經超過了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公職人員,沒有取消稿費的時候,沈醉的一本回憶錄,就能換吃好幾年的糧食。
“總務行家”沈醉會做生意,也很會做人,作為沈醉的老朋友,吳敬中表現得也不差,連最看不上叛徒的毛人鳳也拿他無可奈何。
歷史上的吳敬中在天津解放前乘機出逃,原本想讓吳敬中留在天津“潛伏”的毛人鳳勃然大怒,命令李俊才在天津機場攔截未果,又在南京將剛落地的吳敬中逮捕,正準備把他送到臺灣去砍甘蔗,結果老吳的同學小蔣出面“擔保”,笑面虎毛人鳳只好強笑著放人。
不管是真實的歷史中還是小說改編的電視劇裡,吳敬中都沒有插手“黃雀計劃”,這就是他的精明之處,我們細看沈醉回憶錄,就會發現吳敬中這個老特務著實不簡單,他絕不插手潛伏任務,就是在為自己出逃做鋪墊。
吳敬中更精明的地方,在於他知道黃雀計劃沒前途,誰留下來都會落網,他不插手,多少黃雀被燒烤,都跟他沒關係——吳敬中之所以如此精明決斷,極有可能是老朋友沈醉給他通風報信:你再不跑,就會被毛人鳳按在天津動彈不得,最後的結果會怎樣,李涯不用把腦袋從腳後跟裡拿出來也能想得到!
潛伏人員名單一眼不看,調撥裝備撒手不管,實在沒辦法,就讓副站長餘則成接收一下,但也絕不讓餘則成深度參與,這就是吳敬中的高明之處:黃雀計劃就是個粘豆包,粘上了就甩不掉,只要知道潛伏名單,那就是黃醬倒進被窩裡。
吳敬中是個沒出賣過前戰友的叛徒,他再次起義或投誠,結果也不會很樂觀——回家賣紅薯是幸運的,進戰犯管理所也不是不可能。更為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知道自己即使把保密局情報全都交出去,也保不住玉座金佛和斯蒂龐克換來的七根金條。
一向精明的“生意特工”吳敬中絕不會做虧本買賣,他的老朋友早就給他吹過風,毛人鳳歹毒算計的物件,自然也包括吳敬中。
李涯或李俊才的“黃雀計劃”並不是自己忽發奇想,而是出自保密局自上而下的潛伏計劃,在制定各省站潛伏計劃的時候,毛人鳳跟沈醉強調過一個原則,毛人鳳那番話,沈醉是一定要告訴吳敬中,吳敬中聽到之後,一定會被嚇出一身冷汗,抹著冷汗的吳敬中,是一定要逃跑的。
據沈醉回憶,在全國快解放前保密局逃往臺灣的時候,不少叛徒比一般人都害怕,爭先恐後急於要走,毛人鳳卻偏偏把這些人留下來,不准他們去臺灣。
毛人鳳到昆明視察曾住在沈醉家裡,沈醉問他為什麼要把叛徒都留下來潛伏,毛人鳳洋洋得意地告訴沈醉:“丟下這些叛徒,可以給對方增添不少麻煩,至少要花大量人力去搞清楚他們的情況,而我們真正潛伏下來的人員便可以減少一些危險;如果這些人沒有被殺而又重新得到信任並給予工作,那便證明他們在許多問題上有了隱瞞,那時我們再派人去找他們聯絡,如果不肯幹的話,便可以威脅他們,寧可同歸於盡;這些人在替我們工作時,生活待遇都很不錯,他們再次投降後,不但要受到輕視,生活也過得不好,相形之下,他還會留戀我們。”
筆者對沈醉的回憶錄原文進行了少量刪減和修改,免得留下犯忌的字眼兒,而毛人鳳之所以對叛徒冷酷無情,也是秉承了戴笠的一貫做法。
在抗戰期間,日本飛機不停地轟炸重慶,當時軍統總部也在重慶,整天也得跑防空洞。有一天戴笠發現指揮大家疏散的總值日官是叛徒出身,馬上把沈醉拉到一邊批評:為什麼把發號施令與調動衛兵的權力都交給這些叛徒?軍統局這份家業是我的事業的基礎本錢,如果讓叛徒利用當總值日時的權力,搞一次暴動,便一切都完了!
從老蔣到戴笠毛人鳳,都認為叛徒能叛別人,也能叛他,這種人不可重用,控制使用後,就該像抹布一樣丟掉。
沈醉歷數了被毛人鳳丟下來的大叛徒名字,有些名字大家可能很熟悉,所以不提也罷:“有些叛徒一聽到叫他們留下,甚至跪下去哭了起來,毛人鳳還是不答應。當時許多大特務連家裡的老媽子都坐上飛機跑了,而這些人卻眼淚巴巴地準備當俘虜。甚至一些替軍統拼死拼活幹了多年的老叛徒,最後也被他甩下了一批。”
吳敬中當時處在兩難境地:留下來肯定被抓,被抓後肯定沒有好果子吃;想調到更安全的地方,但是除了那個小島,已經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吳敬中的老同學鄭介民已經“晉升國防部次長”,跟毛人鳳是死對頭,如果想把吳敬中調到自己部門,毛人鳳肯定要從中作梗。吳敬中的小蔣同學雖然已經接了一半的班,但是還沒有精力,也不好意思向毛人鳳開口要人,所以吳敬中要想逃出生天,還得靠他自己。
吳敬中當機立斷,搶上飛機就跑:黃雀計劃我沒插手,所以你就是把我攆迴天津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只要不被解放軍抓到,你毛人鳳想殺我,也得問問我那幫同學答不答應。
吳敬中賭贏了:因為他對潛伏計劃毫不知情,所以毛人鳳也不能讓他回去繼續執行,就在笑面虎琢磨怎麼吃掉這頭老狐狸的時候,小蔣發話了:我為吳同學擔保,齊五(毛人鳳字)兄可否放人?
忍者神龜笑面虎毛人鳳在太子小蔣面前,那就是小泥鰍小貓咪,這一點老吳知道,毛人鳳也知道,所以吳敬中得償所願,毛人鳳也無話可說:如果吳敬中參與了黃雀計劃的制定和執行,毛人鳳就有藉口不放人了。
吳敬中絕非我方打入軍統(保密局)的潛伏者雪山,他就是一個精明的見風使舵者而已。老蔣這艘破船即將沉沒,他絕不肯像齊思遠(《滲透》中的齊公子,也是小蔣的人)一樣決心與船同沉。
吳敬中想置身事外,就只能片葉不沾身。沒有交集,就沒有因果。吳敬中不插手黃雀計劃的高明之處也正在於此:在老蔣那即將破產的凱申物流中,幹得越多罪過越大,知道得越多,死得也越快。既然知道黃雀計劃沒前途,吳敬中又怎麼會插手染指?
吳敬中的精明之處,還不僅限於他對黃雀計劃的態度,讀者諸君細看沈醉回憶錄,並將其與電視劇《潛伏》相結合,也會發現很多有意思的問題:以吳敬中的精明老練,又怎麼會沒發現餘則成就是峨眉峰?如果吳敬中早已發現餘則成的真實身份,卻為何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吳敬中把餘則成繳械後帶上飛機,並讓他跟自己一起執行“海峽計劃”,這樣做是否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