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用自己健康身體的底氣，去嘲笑病人脆弱的求生欲。
王興
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胸外科
身患漸凍症的副總裁蔡磊稱，自己生病的第一年就花了近千萬，基本上都是被騙的，“按摩、幹細胞……外星人都來了，改名算命啥都有，全都體驗過一遍”。
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希望，蔡磊就和妻子就一起坐飛機去嘗試。有一次，他到一位住在深山老林的“民間大師”那裡體驗治療。“大師”說——可以調節不同波段，透過同頻振動，重新啟用你的神經元細胞。“掛號費三百萬元。”
之後蔡磊放棄了民間的偏方，轉而自己設立基金，開始對漸凍症的科研攻堅戰。
很多人會冷笑，有錢人就是傻，有錢人的錢真好騙，也有的說，你看高手還是在民間，有錢人都知道不要去醫院。
其實我希望大家，在嘲笑那些被“神奇治療”欺騙的患者之前，請先緩一緩。
人人都有被騙的可能
兩週前，我值班時覺得持續了一個月的咳嗽越來越重，因為擔心是，就順手給自己開了個CT。當我第一次躺在這個自己給別人開過無數次的CT機上時，抬頭看著上面機器在旋轉，我默默希望CT不要給我掃出白肺，不要掃出肺結節，不要有淋巴瘤……我自己學過的，治過的病，見過的悲劇，都不希望發生。（最後發現果然只有肺炎，別的沒有）
都說醫院的牆聽過世上最多的祈禱，這個CT機又承載了多少人虔誠的許願呢？多少人希望自己的腫瘤化療後縮小了，希望自己切除的腫瘤這次沒有復發，希望所有的擔憂只是虛驚一場。
疾病是生死之間的一道半透明的簾，你向外窺視無法用科學和理性理解的死亡，就自然會喚起信仰“超自然”的本能，這是人類正常合理的心理防禦機制。
作為醫生，我自己尚且也會“迷信”一下，而且我確信的是，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既不是純粹的信仰科學，也不是純粹的信仰天道，都是徘徊在中間的普通人。當死亡威脅來臨的時候，當醫生說沒有辦法的時候，我們總會想——試試看，萬一行呢？
我認識的許多年輕人經常對我說，如果得了治不了的病就不治了，去到處玩一玩享受下人生。很可惜，在我們距離死亡很遠的時候，這當然是一種美好的設想。可如果我們自己真的攤上事兒了，你怎麼定義“治不了”？你不治怎麼知道治不好？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如果醫生告訴你不好治了，但你此時聽到某個患友說用了什麼辦法現在還活得挺好，你去不去試試？
不要用自己健康身體的底氣，去嘲笑病人脆弱的求生欲。
還有些人會說，別輕信騙子的話，多去問問。很可惜，騙術層出不窮，我們常人的定力不足，很難倖免。騙子會告訴你，時間不夠了，要不就抓緊，要不就沒機會了。
當你嘲笑那些被謠言欺騙的人時，
你又可知他們內心有多絕望？
曾經風靡一時的“量子糾纏治療”，即便在今天也在各地偷偷開展著。這聽起來固然有些滑稽，孩子生了重病，父母（通常是媽媽）自己去扎針就能治好。但當我們有一日為人父母時，孩子生了病，不要說給孩子捐肝捐腎，只要孩子能好，做什麼都會願意。
而量子糾纏治療，又是一種不用讓孩子遭罪，透過某種意義上的自殘讓父母心理得到補償的一種方式。
它是騙局嗎？至少目前實在找不到循證證據。它能治好病人嗎？也有些因為其他治療方式共同協作治好的患者會說，真的管用。
爭論不解決問題，騙局的消亡通常也不是靠爭論，而是靠時間。畢竟過去一些被醫生執行的治療方式，現在回過頭看也很可笑。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困境。
有一日我心血來潮讀讀古方，看到過去的人吃魚的時候被魚骨頭卡了，書上說把一隻鴨子或者貓倒吊過來，取它的唾液，喝下去，骨頭就化了。如果被鴨骨頭卡了怎麼辦？把狗倒吊過來取口水喝下去。古人家中需要貓狗雙全，原來是這個意思，沒有貓狗，還沒法吃魚吃鴨了。
無論是傳統醫學還是現代醫學的愛好者，都會覺得這有些離譜，現在卡了魚刺可以透過內鏡很容易地取出，在這一點上即便有人還是認可貓口水或者狗口水，也不會放棄內鏡而去小區裡抓貓狗。
在上個世紀之前，感染性疾病是人類死亡的主要原因，而當下，老齡化所帶來的心腦血管意外和癌症是主要的殺手。身在今天的我們本身就面臨侷限性，無論你是普通人還是醫生，都不是全知全能的。
先不要對立，聽對方把話講完
個人的建議是，無論你是醫生，還是家屬，都先不要與你的患者對立，先努力去了解他所接觸的療法究竟靠不靠譜，有沒有道理，然後再一起做決定。一句“都是騙人的，別信”，不但一下子讓患者覺得自己被打上了“傻”的標籤，還會覺得你都不願意稍微瞭解一下就妄下判斷。最終，騙子的巧言令色和醫生的冷漠一起將患者推向了上當。
如何幫助患者解析騙局呢？我覺得不妨先聽他講完，騙子無非是機構或名人背書+極端的康復案例+一套能夠自圓其說的理論，你可以試著去找出其中的漏洞，然後用商量的語氣，讓患者自己產生質疑。而不是要告訴他，你太蠢了，你要聽我的，不要信別人。
當你認真聽他的話，並和他一起進行分析，你們之間就不再敵對了。假如人家已經花了錢，內心很抗拒被騙的事實，你不妨寬慰一句，“錢花了就花了，不要放在心上，別耽誤治療就行了”。
因此，儘管蔡磊也曾經走過被騙的彎路，但這也是因為他能接觸的小道訊息比常人更多，在恐懼和渺茫希望的吸引下，試一試也只不過是人性使然。當然，他也並未因此耽誤治療，畢竟本身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而那些本能治癒的患者，捨近求遠，耽誤了治療時機才真是讓人惋惜。
對抗騙局，既是醫務人員的責任，也是患者和家屬的修行。它並不簡單，它不只需要科學精神，也需要哲學智慧。
“醫生漫談”專欄
這是一個為醫生設立的專欄，為醫生們提供一個發表文字的園地。
在這裡，您可以書寫臨床見聞，醫患故事，行醫感悟，疾病科普……我們期待您的投稿，凡發表即有稿酬！
*“醫學界”力求所發表內容專業、可靠，但不對內容的準確性做出承諾；請相關各方在採用或以此作為決策依據時另行核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