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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英雄立馬起沙駝,奈此朱梁跋扈何。
隻手難扶唐社稷,連城猶擁晉山河。
風雲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
蕭瑟三垂岡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這首詠史詩為清人嚴遂成所作,詠歎的是唐末五代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傳奇的英雄業績。
大唐大順元年(889年),天下藩鎮林立,各自為政,中央政權只是個虛架子,已經指揮不了各地的軍政權。
其中力量最大的強藩,一個是宣武節度使朱溫(梁軍),一個是河東節度使李克用(晉軍)。
兩個人的地盤之間,是昭義節度使孟方立,其所轄潞州、銘州為戰略要衝,為梁、晉爭奪的首選之地。
這一年,李克用終於拿下潞州,心情非常好,大軍駐紮上黨郡,在城北十來裡的三垂岡擺下酒宴,大饗帳下大小軍官。
三垂岡綿延十餘里,高三百多丈,是上黨的天然好屏障。
衝鋒陷陣,英雄善戰的將士們,幕天席地,喝酒吃肉,太陽餘暉在山崗上拖出長長影子,清風拂面,山河雄壯,讓人心曠神怡。
興致上來,李克用吩咐:把戲班子叫上來,唱一段助興。
02
演員們唱的是《百年歌》,作者陸機,西晉一代文豪,此歌從人生十歲起唱,每十年唱一段,唱到百歲;如花開的少年、如烈火的青年、如日中天的壯年、再到行將就木老年,唱盡人生的輾轉起伏,悲歡離合。
正值蒼山如海,殘陽如血,西風緊吹,大旗獵獵。
眾將士都感覺到人生無常,盛宴必散的蕭索意味,紛紛低頭垂淚。
李克用一聲嘆息,淚眼婆娑:“老夫起兵二十年,縱橫天下,依舊沒奈何汴梁醜類!難道是天意啊?”
轉眼看到面前五歲的英氣勃勃李存勖,李克用哈哈一笑:“有我兒在此,再過二十年,他必能在此替我破敵!”
李克用當時不到三十五,但古人壽命不如今人,潘安稱“三十有二,始見二毛”,看到白髮,就自稱老夫了。
李克用講的是預言,然而也是一種未來的人事安排,將軍們都知道,未來的接班人,就是眼前的黃口小兒。
晉軍與梁軍不共戴天,勢不兩立。
在太行山兩側的銘州、潞州將是雙方爭戰的主戰場,以當時朱溫的實力,李克用在短期內要打敗這個強敵,是不可能的。
只能寄希望於下一代。
03
歷史有時就如同有一隻巨手在安排著一切。
盤踞在汴梁一帶的朱溫,縱橫捭闔,遠交近攻,十來年內,掃平中原諸多藩鎮,有再次一統天下的跡象。
李克用的晉軍連年與梁軍交戰,漸漸處於下風,只是據守三晉根據地,苦苦支撐,與朱溫死磕到底。
907年,自覺羽翼豐滿的朱溫害了唐哀帝,自已稱帝,國號大梁,年號開平元年。
開啟梁唐晉漢週五代十國時代。
李克用堅守河東,認大唐為正朔,繼續用大唐天祐年號,堅決要幹掉朱梁這個偽正權。
朱溫已據中原十分之七,如何能容得下這個眼中釘?
發梁軍十萬,圍攻晉軍手中的潞州,要拿下這個據點,進而以此為跳板,攻打河東晉軍。
梁軍進攻,晉軍勇將李嗣昭死守,梁軍駐夾寨(即繞城駐成堡壘),內防守軍,外擋援軍,緊緊包圍了晉軍,當真一隻蒼蠅休想飛出去。
李克用派大將周德威救援潞州,打打停停,一年多了相持不下。
04
908年正月,心力憔悴的晉王李克用去世,李存勖繼王位,24歲。
訊息傳來,梁軍上下無不彈冠相慶:“從此平定天下,不是問題了。”晉援軍周德威部為防萬一,退至亂柳待命。
潞州夾寨的梁軍更是驕橫:“李存勖黃口小兒,不足道哉!”全軍上下,瀰漫著即將勝利的歡樂和大意。
李存勖分析:“梁人輕視我,以為我剛繼位,不敢輕動。正是打他個措手不及的好機會”。親率大軍,徵援上黨。
五月初一,大軍潛至三垂岡,全軍靜默。李存勖指著山崗上的空曠之地對將軍們說:“這就是當年先王擺酒的地方!”
大家追思往事,心潮澎湃,都有慷慨一戰的心情。
天矇矇亮,大霧迷茫,數步內不見彼此,李存勖大喜:“天祐我軍!”
分兵三路,周德威攻夾寨東北,李嗣源攻西南,自己親率親軍攻敵中軍寨。
梁軍尚在睡夢之中,戰鼓咚咚,馬蹄動地,吶喊聲中,晉軍雪亮的刀槍已經砍到腦袋上。
梁軍全面崩潰,大敗,大將符道昭臨陣被斬,總司令康懷貞率百餘衛士逃路,將士死傷數萬,輜重器械堆積如山,都成為晉軍的戰利品。
天大亮,潞州之圍已解,李嗣昭率軍登城,看到白衣白甲的李存勖,苦守一年多的將士們才相信死裡逃生,全軍大哭。
05
潞州夾寨大敗的訊息傳到汴梁,朱溫震驚之極,感慨道:
“克用不死亦!生子當如李亞子!至如吾兒,豚犬耳!”
李克用後繼有人啊!比起李存勖,我那些兒子,就是一堆小狗小豬!
他擔憂的不是一次戰役的失敗,是對方統帥如此英武,自己這邊只怕沒人比的上了。
李克用生前有三個願望未了:第一:滅掉朱梁;第二、打敗契丹耶律阿保機;第三、消滅幽州劉仁恭父子。
幽州劉仁恭、劉守光原來是李克用的盟友兼跟班,李克用多次替他渡過難關,後來卻依附朱溫。
劉守光更是稱大燕皇帝,驕橫狂妄。
天祐十年(913年),李存勖乘著朱梁內訌,兄弟父子相殺,沒空顧及外部,率大軍北征幽州。
連戰連捷,到11月,攻破幽州,活捉劉仁恭父子,獻於太廟,祭祀李克用。
耶律阿何機崛起時,對唐稱臣朝貢,李克用和阿保機結為兄弟,二人大帳中痛飲,相約為唐家消滅朱溫,以報國仇家恨。
世事難料,朱溫壯大,阿保機悔約,派人送名馬、貂裘等結交朱梁,這背叛行為,李克用非常憤怒。
天祐十四年(917年),阿保機率大軍號稱五十萬!
南下攻打晉軍,漫山遍野,浩浩蕩蕩,意欲一口吞掉幽州周德威部。
李存勖親征,七萬大軍北上,幽州城外,兩軍殊死較量。
晉王身先士卒,將士奮勇殺敵,大破契丹軍,斬首上萬。
契丹人敗走,耶律阿保機指著上天說:
“老天這一回沒站在我們這一邊。”
06
最主要的敵人,還是朱溫的梁帝國。
天祐八年(911年),晉、梁柏鄉之戰,晉軍大勝,梁軍精銳龍驤、神威等精騎兵全軍覆沒,成德、義武等藩鎮歸於晉。
雙方攻守反轉。
913年,朱溫被兒子朱有珪殺掉,兒子朱有貞幹掉有珪,繼位為帝。
李存勖佈局全面,一步步將梁軍的優勢打掉,數年爭戰,有勝有負。
晉、梁兩軍在黃河兩岸展開殊死較量,飯一口一口吃,仗一場一場打,晉軍上升,梁軍下降是總趨勢。
923年,李存勖建國,依舊稱大唐,年號同光,史稱後唐。
同光元年,梁、唐混戰,梁軍兵力分散在外,得到訊息的李存勖,來個斬首行動,揮師徑直殺向汴梁,,唐軍殺進汴梁城,朱有貞自殺,朱梁滅亡。
十月初九
從908年繼位,到923年滅梁,15年,李存勖演義了奮鬥人生的典型事例,威震天下,名垂青史。
達到了人生的巔峰。
07
驕奢淫逸是人性的弱點,志得意滿的李存勖,在取得生命中無比的輝煌之後,被勝利衝昏了頭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沿昏君的路上狂奔而去。
李存勖是個音樂超粉,很有天分,唱歌演戲,是他的第一業餘愛好。
一群演員圍著他,成為他的心腹,他有一個藝名“李天下”。
牛逼哄哄。
一回他叫著“李天下,李天下何在?”演員敬新磨上前給他一個大耳光,所有人驚呆中,敬新磨說:“只有皇帝是李天下,你還在叫誰?”李存勖重賞敬新磨。
幾個演員被授予刺史大官,百戰將士毫無獎賞,大家憤憤不平。
李存勖相當猜忌,連殺大將郭崇韜、朱友謙、康延孝等,排斥李嗣源等老功臣,眾叛親離。
他的張皇后公開受賄,朝廷大量啟用原來所謂名門望族那些庸人,而真才實學者遠離權力,國將不國。
同光四年(926年)二月,郭崇韜的義侄郭從謙發動兵變,攻進宮城,放火燒興教門,李存勖身邊人大多跑路,只有十幾個警衛員拼命抵抗,李皇帝中箭重傷而死。
從危難中拯救國家,衝上巔峰,用了15年,從高峰墜入谷底,僅僅3年。
再一次證明了老祖宗的教誨是多麼正確: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