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於本心。
撰文 |鄭冰峰 肝膽外科醫生
父親對我說:“你爺爺是名赤腳醫生,可惜你出生前一年便去世了,說來你們爺孫也算同行。”語氣裡帶著惋惜和無奈。
我打趣的問:“很有名氣嗎?”父親說:“很有名,村裡人都找你爺爺看病。在那個年代,有名或許並非你爺爺有高超的醫術或妙手回春之法,而是因為村上只有他一個醫生。”
隨後,父親給我講述了爺爺的過往。
爺爺年輕時體弱多病,長期的勞作身體更是吃不消,幸而讀書不多卻也識得幾字,學醫為救自己然後蒼生。我很難想象,1964年爺爺獨自一人牽著公社的老黃牛走在鄉間小路,嘴裡揹著中醫《湯頭歌決》便開啟了求學之路,與其說求學不如說自學。不懂之處也多是虛心請教他人,都是經驗之法,更無循證可言。若說不下苦功,又如何習得本領,煤油燈下盤坐的身影,跳躍火光燻黑的桌角便是最好的明證。
就醫者也都是來自方圓幾公里內的村落,醫者也只收藥費並無就診費一說,醫患關係更是至純至簡。如若村裡誰家生病了,爺爺背個木匣子便啟程了,近者來回十幾分鍾,遠者則幾個小時的路程,歸來時風塵僕僕。憨厚且樸實的農家人對於醫者是尊敬的,年末請爺爺到家裡做客吃一盤炒雞蛋或送來一小袋土豆算是給爺爺的“年終獎”,我想他們尊敬的是知識。
很遺憾,我不能親眼目睹曾經的種種,所聽所寫也均來自父親之口。1985年當赤腳醫生退出歷史舞臺後,取而代之的是鄉村醫生,他們經過規範的培訓考試並以正式名義執照開業。
而在我孩童的記憶裡,他們好像和父親口中的赤腳醫生也並無二致,依舊是穿梭在村裡求醫者和自家田埂間的農村人。的確,我對於村醫所有的記憶,也只停留在孩童時期。
那是個農家漢子,粗糙的手握著棉籤熟練的在我稚嫩的手臂上塗抹著酒精,然後扎針、輸液一氣呵成,留下哇哇大哭的我,他便笑著準備轉身離開。臨走時,母親不忘給他手裡塞上兩元錢就算診療費了。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疾病都能靠著吃藥、打針、輸液就能解決,面對棘手的病情,他會陪病人到縣城醫院,幫忙掛號、排隊、就診,既是鄰里間的互助又是一位醫者的仁心。
多年以後,當我成為一名臨床醫生,此時的醫患關係變得複雜而緊張,這也不禁讓我感慨曾經醫患之間簡單而質樸的人際關係已一去不返。即便如此,身邊也依舊有一批踐行自己醫學信仰的醫者,砥礪前行。
而讓我真正去理解和思考醫患關係的契機,是我開始嘗試獨自面對形形色色的患者。有因為費用太貴望而卻步的年輕人,有思想守舊勸阻無效而拒絕手術的老人,有對我不信任轉身奪門而去的患者,也有大病初癒便趕來的道謝之人,亦不乏出院後送來錦旗不留名的無名氏......
此時,我對醫患關係的理解也不再停留於紙面意思,開始變得立體,形象而生動。當然,即便如此,對於當下醫患關係這個無解的難題,我依舊無能為力。
而在與諸多患者溝通中,尤其在那些癌症晚期的患者身上,我習得一個關鍵詞叫:忠於本心。這或許是當下複雜醫患關係中,可以讓我在行醫路上篤行的萬全之策。
因為,面對癌症晚期患者,我內心充滿了無奈和惋惜,亦或面對他們時,因自己不能善始善終而內心愧疚,所以他們的模樣和名字也都被慢慢藏在自己腦海深處,時刻不斷地提醒自己:忠於本心,無愧自己,無愧生命,正如孩童記憶裡的那位農家漢子,亦如往日的爺爺,留一份屬於醫者的本心。
來源:醫學界
責編:田棟樑
編輯:趙 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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